第5章 丁洛尔小镇（三）

奥帕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凯瑟琳煞白的脸色弄得一怔。他顺着凯瑟琳的目光扭头向身后看去，也看见了从建筑另一面斜斜投过来的那道影子。再次转头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异常严肃的表情，嘴巴没停，话题却换成了关于今天集会的话题。

        他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指放在嘴边，摆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凯瑟琳颔首，理解了他的意思。随后也开始像奥帕那样、尽量不发出声响地迈开步子倒退，试图在那道影子的主人发现前离开这里。

        没退几步，她的脚就碰到了刚刚跌坐在地的汤姆。

        凯瑟琳咬了咬牙，还是伸手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汤姆从地上硬拽了起来，又恶狠狠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给他。这时汤姆才仿佛如梦初醒般，眼神又重新有了焦距，慌乱地冲凯瑟琳点了点头。

        几个人试图在不惊动那人的前提下离开时，那道影子突然动了，看它似乎是要从墙角拐过弯往他们这个方向来，奥帕便立刻不再继续讲话伪装，直接扭头就逃，剩下的三个新人也就呆了一瞬，随即就明白过来，开始跟着奥帕撒腿狂奔。

        还没有跑多远，凯瑟琳就开始猛烈地喘气。

        她还远称不上运动健将，所以没一会儿就被前面冲得最猛的奥帕甩开一大截。倒是汤姆，虽然一副还没从打击里恢复过来的样子，跑得也一脚深一脚浅，但还是跑在凯瑟琳身后不远处。

        最不济的是琼，不过一会儿就被几个人甩在了身后。

        事后再回想的时候，凯瑟琳已经没办法回忆起来当时自己的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死命追着前面的奥帕狂奔了。耳朵里全是他们几人的鞋子落在地上的闷响、以及自己发出的粗重喘息声，只记得自己的腿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肺却疼得要炸开似的——直到最前面的奥帕一马当先地蹿进了一辆半开着门的破旧卡车，凯瑟琳才不由得感到精神一振。

        奥帕明显没想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凯瑟琳也会跟着他选择藏在这辆车里，等凯瑟琳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弹进车厢后，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压低了声音愤怒道：“谁让你进来的，快给我——”

        他的话还没讲完，又一个气喘吁吁的家伙上了车——汤姆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脸红得像是快要爆炸，凯瑟琳注意到他的头发更塌了，被汗水浸湿成一缕一缕的，黏在脑门上。

        “你们跟着我干什么？”奥帕都被气懵了，“三个人躲一起，你们生怕他没办法发现我们是吧？！”

        “刚刚没多想……现在，”凯瑟琳觉得自己的脸色可能也不比汤姆强太多，“现、现在是跑不动了。”

        奥帕还想骂上几句，却突然看见一只纤细的小手从外面搭上了原本就半开的卡车车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凯瑟琳的心不由得“呼”地一下提了起来，却又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唯一的一个脑袋上长着一头漂亮红发的姑娘并不是那个偷听到他们讲话的人。即便如此他们三个还是都被吓了一跳，那个探进头来的人明显也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在这里？”

        “……格蕾蒂斯？”凯瑟琳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唱歌的那个女孩，毕竟长成这样的人无论走在哪里都会被其他人记住，“你为什么在这里？”

        格蕾蒂斯显然心情不错，挑了挑眉毛回答：“这话应该我问你们，这车可是我的。”

        凯瑟琳这才发现，被他们几个当做遮挡物的东西，实际上都是一些已经损坏的、诸如架子鼓等乐队用的乐器，好像很久没被动过，离得最近的汤姆已经被蹭了一身的尘土。

        凯瑟琳还没有回答，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女性的惨叫。

        汤姆还没有反应过来，凯瑟琳和奥帕已经飞快地猜出了尖叫的来源——是跑在最后的琼出事了。

        但他们两个立刻做出了不同的反应，凯瑟琳立刻就要下车去查看琼的情况，却被奥帕猛地按住。奥帕捏着她的肩膀，压低声音怒吼道：“你疯了吗，要在这时候出去！？你自己去送死不要紧，可别带上我们。”

        肩膀上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这不由得让凯瑟琳冷静了些。她低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恐慌与焦躁。她有些颤抖地挪到了完全不理解目前状况的格蕾蒂斯跟前，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真诚一些：“格蕾，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有人正在追我们，但他的目标只是我们，我发誓……”

        “好了，”格蕾蒂斯打断了她的话，“我懂了。”

        她一只手把凯瑟琳按回了车里，接着反手关上了这辆破旧卡车的门，随后似乎是点开了手机播放器的音乐，她靠着车门，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着。

        三个人躲在那堆很久没被使用过的乐器后面，关上车门后，这辆卡车的车厢内暗得一塌糊涂，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凯瑟琳只能听见身边有两个压低的喘息声。

        “她真的会帮我们吗？”汤姆问她。

        凯瑟琳其实也不确定，所以她咬了咬牙，并没有回答。

        没过一会儿，外面有了动静，随着缓缓而来的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格蕾蒂斯？”

        不知道为什么，凯瑟琳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嗯？”音乐声停止，应该是格蕾蒂斯按停了手机。

        “你有没有看见几个人从这里跑过去？”

        “我说，”虽然看不见，但凯瑟琳认为格蕾蒂斯此刻一定是微微仰着头，美丽的面孔上满是调侃的意味，“想要跟我搭讪的话，这种无聊的问题可提不起我的兴趣。”

        那个男人明显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不过这也明显打消了他的疑心，所以只是嘀咕了几句就离开了。

        等到脚步声消失了好久好久，凯瑟琳他们才确定那人真的走远了，蹑手蹑脚地开了车门下去。格蕾蒂斯正倚在车厢的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给出一个具体的解释。

        凯瑟琳苦恼地揉了揉鼻子，明明躲在车上的是三个人，她怎么就盯着自己一个人看？

        ——好吧，刚刚也的确是自己开口向她求助的。

        那边奥帕已经飞快地跑出去了老远，汤姆和凯瑟琳对视了一下，犹豫片刻后也就跟了上去。

        地上有些许零星的血迹，凯瑟琳弯下腰去摸了摸，有些蹭在了手指上——这血还是温热且湿润的，凯瑟琳大概知道了真相，她涩声道：“是琼吗……她死了？”

        “没有，”奥帕的面色阴沉地像是要滴出水来，“应该是被制服后拖走了。”

        在他的示意下，凯瑟琳也看到了一条并不明显的拖拽痕迹——怪不得在琼的尖叫声响起后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才来，看来他是先去处理了琼。

        奥帕看了看凯瑟琳与汤姆，显然这次一起在破旧卡车里躲避追踪者的经历让他的态度稍微软化了些：“听着，每个小镇的危险程度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一般来说有三个阶段，”他一边说，一边在空中比划了一个三的手势，“刚开始的时间最安全，是可以用来收集情报和探索小镇的时间段，也是小镇留给你的‘适应时间’。”

        “然后是中间的时间段，通常这个时候小镇上的一切会开始变得不对劲，”奥帕停了一下，脸色也变得灰败起来，“一般这个时候，就开始会有旅客死了。”

        汤姆张了几次嘴，却没有一次成功地发出声音。凯瑟琳硬是逼着自己问出了他们两个都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那最后一个阶段呢？”

        “最后一个阶段是最危险的阶段，身边的一切都会阻止你前往火车站、阻止你登上凯瑟琳号。”奥帕勉强扯出一个苦笑来，“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们没有意识到吗？这个小镇的进程太快了，六天后凯瑟琳号才会再过来，而今天仅仅是来到小镇的第二天，就有……”

        他忽然闭了嘴，凯瑟琳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果然是格蕾蒂斯懒洋洋地走了过来：“还没有想好应付我的理由吗？”

        凯瑟琳忍不住有些头疼，但格蕾蒂斯已经从善如流地自己接了上去：“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跟他们约会吧。”

        她冲着奥帕和汤姆扬了扬下巴。

        凯瑟琳目瞪口呆，而她的那两个“约会对象”——汤姆的脸迅速涨成了猪肝色，他慌乱地摆着手否认，连比较沉稳的奥帕也被格蕾蒂斯的结论吓住了。

        格蕾蒂斯显然对自己的推论信心满满：“三个人一起约会的确太过啦，所以碰见你哥的时候，你们三个才会吓成这样……”

        奥帕抬头看向凯瑟琳，凯瑟琳也意识到了什么，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疼痛让她的大脑清醒了些：“……我哥哥？”

        “你不知道吗？”格蕾蒂斯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刚刚那个问我有没有看到有人跑过的人，就是你哥哥啊。”

        ——

        ——

        ——

        小镇并不算大，人口也相当有限，所以格蕾蒂斯能认出刚刚那个男人就是凯瑟琳的哥哥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凯瑟琳心里清楚，现在自己恐怕是旅客里是最危险的那个人了——当然，需要排除掉目前生死不知的琼。

        他们几个人道了别，奥帕汤姆凯瑟琳三人约定好以后每天下午碰一次面，确认安全以及交换情报。在约定的时候，奥帕特意深深地看了凯瑟琳一眼——凯瑟琳明白，这个约定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已经触犯过禁忌的汤姆，其实已经很有可能注定没办法走出这个小镇了。

        倒是格蕾蒂斯，开开心心地请凯瑟琳吃了饭后，又送她回了家，还约了她明天一起喝下午茶。她作为镇子上为数不多的正常人——虽然在小镇居民眼里她才是异类——凯瑟琳实在无法拒绝她的邀请。

        家中桌子上摆着父母留下的纸条，今天的小镇集会勾起了这对恩爱夫妻的青春记忆，他们决定今晚要像年轻时候那样，去电影院包下整个午夜场，于是留下了今天晚上不回来的字条，让一对儿女自己去厨房解决剩下的午饭晚饭。

        凯瑟琳刚刚陪着格蕾蒂斯吃了很多甜到腻人的点心，感觉自己今天应该是没有胃口再吃晚饭了，但她还是进到厨房去，找了一把用来剔骨的刀。

        不熟练地掂了一下手里的刀具——凯瑟琳有预感，如果格蕾蒂斯没有撒谎、那个偷偷听他们谈话的人真的是她的哥哥，那他今天晚上一定会来找自己的。

        她必须要保护自己，必要的时候……或许也要解决这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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