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学校（下）

沈语清进门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因她生得白净，给寡淡的五官增色不少，又是生面孔，在门口显得十分出挑。

        杨新梅看起来是班上的积极分子，一进来就有许多招呼声，吴萍萍甜甜地笑着跟在她身后，一只手拉着沈语清，说：“还没有多的桌子，你先跟我和梅子挤一挤吧。”说着就拉着她坐下。

        杨新梅望了一圈，朝饮水机前一个背影喊了声：“周尹——”沈语清顺着杨新梅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短发女生转过头来，两只豆豆眼没什么神采，一副恹恹的表情，像极了之前房东阿姨家那只懒懒的小狗，在周围的闹哄哄中开辟了一方小天地。

        “我们寝室有新同学了——”杨新梅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沈语清看见那叫做周尹的女孩子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些，木木地走了过来。

        “过了一个学期，你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杨新梅恨铁不成钢地说，引得周围一圈人大笑起来。

        “……啊，”周尹还是楞楞的，问：“这就是新来的吗？”

        “嗯，我叫沈语清。”沈语清觉得这人实在好笑，对她印象竟出奇的深刻。

        开学第一天，一班来了个新同学，这事儿不知怎么回事传的隔壁几个班都晓得了，课间时分竟还有人跑到门口专门来看这叫沈语清的长什么模样，没看见时总是要来望两眼，有一回杨新梅打趣让沈语清赏脸出去亮个相，那帮来围观的小子竟只看了一眼又都跑了。没趣！沈语清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事儿，这一段时期好些人都不太对劲。

        在这所学校待了不到两个星期，沈语清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她也全然明白，这地方是大大的不同的。

        她们一家那块儿本是归了天马镇管的，只因是在镇子边儿上，反倒离白云乡近些，于是她即将被送往白云初中去。来时父亲曾说这是他幼时就读的学校，风评一向挺好，那些年也是人才辈出，且这学校还有一特色：从来不收学费，可想而知这给了许多贫苦人家的孩子一个念书的机会。

        沈语清知道城里也有许多学校，本就疑惑为什么不送自己到那儿去，听到父亲这样说便打消了心头疑虑，一心期盼着父亲口中的这所中学。现如今，她却觉得这儿与父亲描述的多少有些不相称了，不过，她倒也没觉得失望，更多的是新鲜。

        到新学校的第一个下午，沈语清就见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景象——食堂里，周尹和一群人打了起来。，

        那天沈语清跟着梅子和吴萍萍两人去食堂，还没进去就听见乱糟糟的阵阵喧闹，里头也不是想象中井然有序排队的场面，而是乌泱泱一大片挤在零星几个窗口——好几个窗口只是设在那儿当个摆件似的，并无人在里头。

        这确切无疑的混乱的，这乱是夹杂着高兴的乱，是没人理会也无人在意的乱，它不是泼妇骂街似的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强抢的乱，而是于一片混杂中稍有几分秩序的乱，是这一堆走了那一堆自然续上的那种乱。因而沈语清只觉得惊奇却并不多反感。

        梅子和吴萍萍萍也并入那一团乱中去了，沈语清却先去窗口瞧了一眼：是些奇形怪状的她不爱吃的菜。于是她拒绝了梅子的邀请，决定去小卖部买个零嘴。说是小卖部，也只是在食堂后头设了块地方卖些杂七杂八的物件，且这里没有什么零食，只有几种面包可供选择。沈语清挑得利落，买完就走，回到梅子身边。也正是这时候，沈语清眼尖得瞧见，角落里一个女孩儿正一巴掌扇在一矮个子男生脸上。她看得清楚，那女孩儿正是周尹。

        “梅子。”沈语清忙扯过梅子一直袖子，示意她看过去，一旁的吴萍萍也听见动静，探头过来。

        “不用管，跟我们没关系。”吴萍萍只略略扫了一眼，抿嘴说道。

        梅子也掰过沈语清的头，解释说：“周尹是挺爱打架的，她就是上学期转到我们学校的，从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打架，打了不知道多少人，当时把老师都吓了一跳。”

        “嗯……不过好像老师也管不了她……其实也没事，她一般不会打我们班的人，不惹她就好了。”吴萍萍萍笑嘻嘻地说，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

        沈语清点点头，余光扫过那个角落，周尹似乎又踹了哪个男生一脚，从这里看不见周尹什么表情，只清清楚楚地瞧见那男生一张脸皱在一起痛苦地弯了腰

        其实原本她拉扯梅子是怕周尹让人欺负了去，不料竟是这副局面。这一幕沈语清记了许久，一是因为那看起来瘦瘦高高的木木的女孩儿原来是会打人的，二便是那一群七八个男孩儿列在一堆竟没一个敢还手的。简直奇怪！

        睡到学校寝室床板的第一个晚上，沈语清发现周尹下了晚自习没有回来。她也并不多问，只静静看看有没有人提及此事。

        没一会儿，梅子先起了头：“周尹估计又到天台上去了，不知道今天又是谁得罪她了。”“是不是今天中午那几个啊，感觉下午没看到她跟谁说话啊。”谯依依小小的个头，说话慢吞吞地总爱拖长了几个音。沈语清看她眨巴着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一闪一闪。

        听她的意思，中午那事儿想来许多人都看到了，想想也是，那会儿食堂人挤人，想不看见都难，周尹敢在那儿就动手，也确是不怕老师知道的。

        这个晚上，寝室的小伙伴儿们讲了好多以前的趣事，“之前学校举行了个拔河比赛，要求男女各二十人，但是我们班统共就十八各男生，为这，学校还专门改了规则把人数降到了十八，我们直接所有高矮胖瘦的男生都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许多类似的事儿，从初一讲到初二，最后讲到老李，也讲到周尹。

        沈语清默默地听她们讲，慢慢了解到大家对老李的评价颇高，她手底下教的学生许多都考去了重点高中，现在她教的这个班也是这一届的好班，每次大考平均分总是稳稳当当的第一。老李平日里都是一副朴素的打扮，这一点沈语清见她第一面就看出来了。老李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听其他科的老师说她那双眼睛常年充斥着红血丝，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白天不带老花镜怕也是看不清她学生的脸了。因她勤勤恳恳又慈祥和蔼的性情，许多调皮捣蛋的孩子见着她也是尊敬的，可有些孩子是连她也不放在心上的，这其中就有周尹。

        说起周尹的时候，大家又都来了兴趣，对于她，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的。她和隔壁四班的何纹交好，两人都是上学期转来这学校的，来的第一天就在学校和几个男生打了一架，听梅子说当时何纹穿着双带跟小皮鞋踹坏了一扇门，桌子椅子倒得满地都是，几个男生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这一架打得人尽皆知，到处都在传，学校来了两个凶悍的女娃娃。教务处主任后来让写检讨，打人的两个倒是写得麻溜，相比之下几个男生态度却不屑得多，颇有些冥顽不灵的样子。这次之后，周尹同何纹两个又揍了不知多少人，多是不避讳在什么场合，老李先前还会管教劝导，后头竟也做了冷漠的旁观者，整个学校里也再没有老师去管这档子学生之间的恩恩怨怨。

        听到这，沈语清多少品出了些放纵的意味。

        今天晚上不出意外的话，周尹该是在教学楼天台上的，也许是腻烦了在众人眼皮子下教训人，后来她们更喜欢白天给被揍的对象知会一声，动手都是约在晚上天台上。多有意思的□□！

        从寝室几个小伙伴儿的话语间，沈语清摸索出一条真理来：不能与周尹太亲近。

        这在当时看来似乎不太对劲，周尹在学校里早就立了威扬了名，许多同学们后头都与她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甚至会有刻意讨好之嫌，一众小屁孩儿们都对这种“霸王”式的人物多有仰慕，于是乎现在的周尹少有亲自动手的时候，常一呼百应，想教训谁让“手下人”去做就好。但沈语清不会这样做的，她更多时候是以一种脱离于群众的旁观视角看待周遭事物，眼前这些事算得上有趣，却并不与她相干的。

        于是在听到梅子说着笑起来时她也跟着笑，心底却不以为意。这天晚上大家聊了许久，午夜时分几人才谈罢睡去。

        沈语清总在想白日里所见所闻，上铺梅子已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仍无睡意。翻了几个身，突然听到门外钥匙插孔的声响，应是那人回来了。

        沈语清忙闭了眼，一动也不动，装得一副熟睡的样子，身上的被子将落未落她也不能去捡。耳边脚步声越走越近，直至上方一道声音响起：“沈语清你被子掉了。”声音不大，几分压抑，几分试探。无人应声。

        此时吱声岂不骑虎难下？

        一阵静默过后，一只手拾起被角往里掖了掖，又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恰盖过沈语清胸口。做完这一切，周尹默默上床悄然睡去。沈语清更感到奇怪了。这一奇怪的思绪一直伴着她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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