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喜之日（中）

靳十倏瞬间侧身踩实地面以抑制声响，随即掌心翻转瞬息剑，毫不犹豫压向前方。

        下一瞬，他颈项处也一凉。

        “什么人？”

        两具黑色身影正面对峙，相互以极低的嗓音发出诘问，皆是合着剑鞘将佩剑狠狠压住对方脖颈，似乎都担心惊起大阵仗。

        而四下依旧夜风凄凄，寂静得只有蝉鸣声，庭院内的人并未有所察觉。

        来者戴着宽大斗笠，其上纹路怪异，垂有不长不短的黑纱，靳十倏透过薄纱细细打量着里面影影绰绰的轮廓，只觉莫名熟悉。

        靳三诀捡起地上木枝，正欲插过去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却听那人惊诧地开口：“靳十倏，怎么是你？”

        “章误？”靳十倏心中一动，随而放下瞬息。他眉目舒展而开，只觉不可思议，奇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误收回佩剑，却打了个手势：“换个地方说话。”

        说罢遂俯身朝她方才的来向轻步跑去，靳十倏侧头朝靳三诀又打了个手势，便立马跟了上去。而靳三诀此时是云里雾里，不知身在哪里，他愣愣将木枝抛回原处，谁知一落地便断了开去，粉末乱飞。再抬头时前方已毫无人际，他只觉自己实在像串空气。

        章误行至一处槛墙，三两下撬开上方的红木轩榥便翻了进去，紧随其后的靳十倏先是暗自惊叹了一番她这般好手艺，而后再是没有犹豫地跟上。

        靳三诀稀里糊涂跑过来，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一把拉进了里面，窗栊随即合上。黑暗顿时席卷而来，当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章误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斗笠，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待双眼适应了黑暗后，才看清是靳十倏身旁掉落的火折子。

        “好东西，好东西！”她喜道，用力将它甩燃，火光霎时照亮了周围空间，眼前事物明晰起来，他们此时正靠着一长方木桌，上面置有一女子梳妆的镜台，看来是进了一间闺房。

        靳三诀借着火光凑了过来，压压手示意她放低一点，然后脱口而道：“你们怎么回事啊？”

        靳十倏转头望向章误，露出与靳三诀一样疑惑的神情，随后听得她道：“我来这里取剑玉，就是你之前偷的那个宝贝，那东西是凶物，煞气极烈，是不能留在世间的。”

        章误说着便望向靳十倏，仅一秒钟便在他身上要紧部位摸索了一遍，随即一边感叹一边庆幸道：“你还健在真是太好了！”

        靳十倏赶紧护住自己身体，低声道：“原来七日前那个人是你。剑玉确实吸食之力厉害，而且它似乎与什么玉露琼浆水是一体的，要靠其回灌灵力才能发挥其用，我早已将它拿离，你不用担心。另外，我知道它在哪里。”

        章误双眼如黑夜中猝然升起的焰火倏尔一亮，随后注意到旁边神情依旧呆滞的靳三诀，她解释道：“我跟靳十倏是前不久偶然认识的，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靳三诀眨巴了下眼睛，看向靳十倏，靳十倏意欲安抚地挑了下眉，向他表示此人可以信任，后道：“她叫章误，前几天我误入险境便是她助入我脱身，此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后面再告诉你。”

        随即又朝章误道道：“这是我哥，靳三诀。我之前曾跟你说过我偷剑玉是要套出一件重要的事，这件事便是，我们的生父被囚禁在此。”

        章误微微颔首，沉吟道：“我从前院一路摸索到这里来，虽然今夜府中少了许多人，但各处把守还是相当严密。不过这里守卫却比前院松散许多，想必重要把关处并不在这儿？”

        靳三诀思索片刻，提议道：“那我们先同你一起去拿剑玉，随后再去寻爹的下落，有剑玉在手，或能如虎添翼。”

        三人便这样决定同行。

        “等等，我斗笠找不着了。”章误拿着火折子匍匐在地四处搜索，终于在一兰香木榻下发现了它的踪迹，她伸手进去一把将它扯出，身子却突然一抖，身前木质地板瞬间向两侧分开，露出一大片漆黑豁口。

        后面两人登时一惊，连忙过去拉住她，只见这豁口下方俨然是个密道。

        面面相觑少焉，便相继跳了下去。

        …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看着前方新郎官眼神迷乱摇摇晃晃地走来，过路的管事阿婆关切地上前询问。

        “我去行个方便，不用担心。”郁风来含糊不清地回应道，朝管事摆了摆手。管事阿婆也不便多问，念着恭房离喜房不远便任由了他去。

        然而不远处萧鸣烟却碰巧觉得房间里闷得难受，一推开窗栊便看见了此番情形，郁风来那样子似乎喝了不少，她心下不由得担心，可她此时作为新娘子是不能随便离开喜房的，便也忍了回去，又端坐在鸳鸯褥上静静等待。

        郁风来行至恭房内，迅速将喜服里的黑色斗篷换在了外面，宽大帽檐一遮，一身喜色尽数隐没。他环顾片刻，不再过多犹豫，旋即飞身从恭房上方的窗洞翻了出去。

        根据郁千乘所说，他很快便找到了萧玄谋寝殿的位置。他飞檐而去，脚落无声，如风过无痕，只见寝殿院门两侧皆站有一持刀守卫，定如两尊石像一般纹丝不动，想必谨慎留心得很。然而这寝殿却是三面墙堵实，未通一窗一口，唯一凿有门窗的一面墙便正对着院门。

        此时正在地道的狭小缝隙中穿行的三人渐渐有些气闷，方才的火折子在地道打开时不小心掉落下去没了火星，靳十倏走在当中，又重新吹燃一根高举过头顶，这是一个极其空荡的地道，两侧都是光秃的石壁，除了岩石什么也没有。这狭长的地下暗道实在过于让人有压迫感，竟教人会生出两侧石壁在不停往内收拢的错觉，好似被钳制其中动弹不得，寸步难行。

        章误索性将帽檐的黑纱放下遮蔽些许视线，而为首的靳三诀直默念清心诀。

        在越来越压抑的环境下，三个人不禁加快了步伐，表情都有些凝肃，谨慎戒备着。

        “前面有处空地。”忽听靳三诀开口道，后面两人精神为之一振，赶紧跟上去。

        前方豁然开阔，闷堵之感瞬间褪去，环视一望，才发现这是一个交汇口，还有大约七八个洞口通向这里，幽深如猛兽之喉。然而有一处洞口与左右两处的间隔稍宽，三人微一琢磨，立马朝此洞口探去。

        郁风来正在檐上愁眉莫展，从地面进是肯定不可行的，只有从殿顶下手。然而这檐上琉璃瓦叠砌得严密合缝，又不能一拳将它砸开，怎样才穿得进去？他在檐瓦上轻点，尝试着找有没有薄弱处，行至一螭吻附近，竟真的踩到了一片松动的瓦。

        他再稍一用力，那块屋瓦竟裂开了缝，郁风来顿时一惊，赶紧凑近查看，这一片屋瓦似是在不久前受过猛烈击打，有好几块都是稍微一踩便裂了开。他迅速将碎瓦都刨开，只见下方望板也布有裂纹，中心处上拱，轻轻一捅旋即破开，郁风来大喜过望，立马纵身穿了进去。

        靳十倏三人接连从那一幅飞天壁画后翻滚了出来，金箔粲焕，灼灼凝望着眼前一切，只不过三人皆因有要事在身，没有注意到后方。

        “这是一处寝居？”章误随眼一望，虽四下昏暗，但她夜视能力极好，屋内的各种陈设还是隐约可见形体。

        三人随即拨开一扇又一扇推拉门在殿内乱穿，室内摆件寥寥可数，且黑灯瞎火，密不透风的，这感觉直像是又回到了刚才的暗道里。

        “萧玄谋的。”正当三人要闷疯了的时候，靳十倏绕过一隔断，眼前豁然一明。

        皓皓青辉盛于火光，照亮了一大方区域，房中床榻书案等物件都明晰起来，那一块被不少人觊觎的玉石立于青辉之中，仿若在沉睡。

        这边郁风来从梁上落下，便看见通往内室的木雕落地罩一侧透出一抹青光，他迅速上前，却瞬间触及到一股强烈且炙热的力量，将他击退数步，一个踉跄伏倒在地。

        郁风来愕然抬头，只见那方落地罩当中忽地异光流窜，隐隐中似是一丝金线在挥毫勾勒，作画一般，绘出了一怀抱竖鼓的飞天神女，襟带飘扬，风姿绰约，剪水双瞳轻盈流转，高高睥睨着前方。

        然而她头顶却生有一大煞风景的犄角。

        “紧那罗？”章误顿住脚步，惊得脱口而出。三人方才听闻异动便飞奔过来，谁知一来即碰见此情此景。

        靳十倏看向她：“什么东西？”

        章误沉声道：“壁画中的守护神灵。”

        靳十倏觉得不该问，因为他根本听不懂。随后只听那长有犄角的神女沉声开口：“此乃吾护卫之地，不法之徒速速远离！否则休怪结界伤人无情。”

        话音刚落，还不等在场几人与她对下话，金光便迅速散去，不留下丝毫存在过的迹象。

        几人皆有些怔愣，这才互相看到对面立着活生生的人。郁风来后挪一步，手往肩后扬去握住佩剑，警惕地盯着他们。

        章误看到郁风来登时眼睛一亮，厉声道：“不能让他拿走剑玉。”

        靳十倏与靳三诀听闻此言，竟也自然而然地挡在了前面。

        郁风来面色冷冽起来，声音骤沉：“你们是什么人？剑玉我必须要取的。”

        说罢便拔剑在那落地罩间凌空一划，然而一触结界便陡然大震，如触雷一般，焦麻之感瞬间翻涌全身，郁风来直被震出数丈远。他完全未料萧家竟有这等气势猛烈的结界，父亲也未有提起，眼见局势不妙，此行只得作罢了。

        眼见此等情形，章误随即向靳十倏问道：“这里围得这么严实，你当时怎么偷的？”

        “我是从他手里抢的。”

        靳三诀在一旁哑口无言。也是，不然怎么会被追杀呢？

        然而刚才那一声持续震响却惊动不小，院门两旁的守卫察觉到了异况，立马往里奔去，一边大吼：“有贼！有贼！”

        须臾间，偌大府邸内炸开了锅，脚步兵甲声刷刷响起，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郁风来以剑击地轻身飞过梁上那处豁口，后方三人旋即从殿内翻身而出，正对着前方冲来的俩持刀守卫，章误与靳十倏一脚砸向一个，肩后佩剑“刺啦”抽出，寒光锃亮，兴味猛涨，章误扬剑抵向当头而至的大砍刀，反掌一旋，便先行将剑柄横向那守卫的脖子，当即朝后颈一敲，昏倒了一个。

        她抬头朝檐上望去，黑影起落，一旁靳十倏正将另一守卫钳制在地，手起剑落，杀伐果断。章误跑到靳十倏身旁，仓促间递给他一个东西：“待会儿逃身时可用，掷地即炸。我去东南方向看看那人。”

        说罢便飞身上了檐。靳十倏摊开手掌一看，这不是地火弹吗？

        支援的人一队一队从不同径上赶来，最先赶到的是从右方来的，那边是距离最近的院落，然后是正前方，一队大约二十人左右，相隔半队人的长度又接上一队，站位稀疏零散。靳十倏手执瞬息跃向人群中，一剑扫开，风驰电掣，须臾一瞬便击飞两圈人。靳三诀立于正面檐脊上挥指结阵印，金光四散，重重往前压下，气涛翻滚间，跃出数十金身甲兵分别置身于八方，化出一金光太极图案，所摆的正是八卦阵。无数侍从虽惊不乱，扬起手中刀剑枪矛，与那些金身甲兵厮打在一起。

        萧玄谋持螯把酒正欢，忽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铃响，他猛然从椅凳上弹起，便见得府中一报信侍从火急火燎奔过来，神色蹙然：“庄主，有人入府盗剑玉！”

        郁千乘脸色也一变。萧鸣烟闻声推门而出，只见萧玄谋顿时领着一行人飞身出了郁府，郁千乘紧随在后，宴席中心乱成了一团。

        她一脸红妆逐渐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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