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报仇

小空空等得十分焦急。这已经是第三天，何知底等人却依然没有消息，难道他们去错会合的地方?难道他们都已经遭毒手？

        终于，他看见秦方慌慌张张地跑来，只见他脸色惨白，目光呆滞。跑到身边的时候，忽然他的胸膛鲜血狂溅，洒了一地。小空空连忙闪到一旁，免被鲜血溅到身上。

        只见秦方倒在地上，已然毙命。

        小空空大惊失色，因为他看出秦方是胸口中剑，那人出剑的速度想必极快，所以秦方中剑尚未知道，跑了一段路程之后，鲜血才从伤口喷出来，瞬间毙命。然后，小空空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他见过无数次，可是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令他害怕。以前他可以随便地打他骂他，甚至杀也他易如反掌，现在他只有恐惧！

        他白衣胜雪，神色冷峻，目光像老鹰般锋锐和坚定，仿佛天生就有一股尊贵的气质，令人不敢亵du半分。轻功卓绝的小空空被他的气势所慑，竟然忘记逃跑。

        他冷冷地看着小空空，冷冷地道：“你拿了我的青凤剑。”

        小空空陪笑道：“啊，是的，是的，不好意思，我立刻把剑还给阁下，咱们就此无拖无欠？”

        他道：“紫龙青凤，双剑合璧，方显神通。你光有青凤剑，没有紫龙剑，怎么行？”他举起紫龙剑，道：“拿着。”示意小空空来取。.

        小空空已是惊弓之鸟，哪里敢上来取？

        他冷冷地道：“你怕？”

        小空空确实很怕，一种接近死亡边缘的感觉使他不寒而栗，难发一语。

        他道：“你怕什么？你从前踢我辱我，厉害得很啊！”忽然严厉地道：“拿着！”将剑抛给小空空。

        小空空接过紫龙剑，情知今日对方不会放过自己，心想：“他剑法了得，我也轻功卓绝，当下我有宝剑，而他赤手空拳，大不了和他一拼。”于是他出手了！可是他一出手，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因为对方已经是公孙楚，一个好似十年前英气风发的公孙楚，不再是当日沉溺市井的公孙楚！

        忽然之间，四面八方全是公孙楚的身影，伸手一摸竟然是空空如也的影子！小空空面色惨白，挥剑乱砍，却哪里砍得着？小空空疯狂地砍着砍着，忽然觉得自己手里空空的，双剑早已不在手里，而公孙楚却静静地站在三丈之外，默默地看着。小空空地头一看，那两把剑已经不知何时插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小空空惨叫一声，倒地睁眼而亡，显然他到死也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独孤劫余看见公孙楚正在吹干剑上的鲜血，小空空和秦方已经死在他的脚下。与此同时，公孙楚也看见了他。

        两人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一种只有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时才会出现的紧张，在两人之间产生。

        这种感觉，公孙楚只有十年前和姜云对视的时候出现过；而独孤劫余自入关以来，就一直盼望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令人痛快！

        独孤劫余先开口，道：“你的剑法不错。”

        公孙楚道：“你的刀法也很好。”

        独孤劫余问道：“十年前你和姜云一战，究竟谁赢了？”

        公孙楚叹道：“是我输了。”独孤劫余不禁有些佩服，要知道“我输了”能够从公孙楚如此心高气傲的人的口里说出来，确实不是一件易事。十年前公孙楚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输了，才失了疯。现在的公孙楚比起从前的公孙楚，显然已是更加可怕。独孤劫余没有见过以前的公孙楚，但他知道眼前的公孙楚无疑是一个真正的剑客。难道丁敏之死，竟令公孙楚这一代剑客重生？

        公孙楚道：“我一向要击败一个人，就一定要他使出最厉害的招数，要他输得彻彻底底地，永不翻身。这种习惯，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一点也没有改变。”

        独孤劫余道：“我知道。”

        公孙楚道：“千金易得，一敌难求。你当初苦苦劝我，甚至无偿为我夺剑，恐怕是为了不像失去我这样一个对手吧。”

        独孤劫余道：“我比姜云，如何？”

        公孙楚道：“我不知道，因为你们是不同的刀客。虽然你们都使刀，但刀的形状却相去甚远。虽然刀光同样骇人，但一个乌溜溜，一个冷滟滟，一邪一正，不能等同视之。”

        独孤劫余哈哈笑道：“现在的公孙楚，才有资格做我的对手。你的‘龙飞凤舞，剑外化剑’一直都很厉害，恐怕姜云也不能完全破解。城堡不易从外面攻破，却易于从里面攻破，你如果不是输给自己，这一招是不会输的。十年前的公孙楚练剑，绝情绝义，以为可以无牵无挂，其实大错特错。人若无情，与行尸走肉何异？剑法纵然练得狠辣，却难达王霸之境。”

        公孙楚也哈哈笑道：“看来你也挺有趣，我开始有点喜欢你这个对手了！你的‘天王十八斩将刀’快且猛，最厉害的应该是那一招‘春秋斩’吧？据说这一招的气势，堪与当年关云长于百万雄兵前斩华雄、颜良和文丑等大将时的情形相比，直有开天裂地、人神共惊的威力。”

        两人对视良久，一阵冷风急急吹过。

        “爷爷，你说他们能打起来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丁敏刚死，他们都是丁敏生前拼死保护之人，他们怎么忍心杀死心上人拼死就回来的人呢？大凡高手相争，不能存一丝牵挂，如果两人都有牵挂，这生死之战便无法进行。更何况，丁敏的大仇人何知底还逍遥快活着呢。”

        那对奇怪的爷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独孤劫余和公孙楚心领神会，忽然哈哈大笑。

        公孙楚蓦地跳开，道：“独孤劫余，今天不跟你比拼，日后定然补上，现在就看我们谁先杀何知底。我公孙楚一向没有朋友，你也不会是我朋友。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说完，慢条斯理地一步一步走开。

        “爷爷，他们不是朋友，那是敌人吗？”

        “也不是。他们非友难敌，因为丁敏的缘故，他们的关系变得有点奇妙了。”

        独孤劫余道：“你们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童叟道：“只想告诉你何知底的下落。”

        “哦？”

        “冷艳锯里面的藏宝图，记载着的是到海外寻宝的航海路线，你知道藏宝的地点吗？那是破刀十三郎姜云的住处‘破岛’。他此刻肯定要到海边找船，从这里东行八百里便到最近的海边。不过，姜云的居地自然是龙潭虎穴，他一定会秘密潜入，或者找高手帮忙。”

        “你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哼哼，恐怕你也是想去寻宝吧。你想坐收渔人之利，夺得地图？”

        童叟哈哈笑道：“坦白说，老夫亦有此意。不过，老夫确实需要地图去破岛办点事情。”声音尖细，有如小孩。

        独孤劫余冷笑道：“你不怕‘破刀一出，无血不归’？”

        何知底一路逃忙，为了摆脱那个阴魂不散的独孤劫余，他一直乔装打扮，他扮过乞丐、商人、豪客、官差、车夫、老翁……甚至女人，气急败坏，直如丧家之犬。就在两日前，他被独孤劫余识破，斗了一阵，却非对手，全靠飞雨落花红的满天银针，才侥幸逃脱。然而他知道独孤劫余不会放过自己，他仿佛识穿自己的逃跑路线，冤魂不散一般跟着，此刻定在不远之处。

        由于独孤劫余的穷追猛赶，何知底知道自己要去破岛已经来不及找帮手一同前往，左右是死，只好孤注一掷，乘船出海，找到宝藏再说。

        天空传来两声嘹亮的隼叫，只见两只大雕般的怪鸟在蔚蓝的天空中盘旋，何知底心中惊异，道：“那是什么鸟？”

        忽然，背后远远传来一阵啸声，道：“何知底——刘三变——何知底——刘三变——，你逃不了的，吃我一刀吧！”声音绵长，约在数十丈之外传来。

        何知底大惊，终于他看到前面是茫茫大海，然而只见鱼跃鹰飞，惊涛拍岸，哪里有船只？后面啸声迫近，何知底一咬牙跳下悬崖，在沙滩上寻觅，也许他命不该绝，转过那块大礁石，他看到一艏大帆船，十几个服饰奇异的水手在上面来来往往着。

        如在往常，何知底在这种地方看到这么一艏船，一定会觉得奇怪，决不轻易上船。但是现在逃命要紧，他一纵身形，跳上船来，大叫：“开船、开船，马上开船！”

        一名水手喝道：“来者何人？这可不是客船，马上下去！”

        何知底道：“不开船你们就得见阎王！”一铁扇朝那水手打将过去，那水手闪开，喝道：“你敢在此撒野？”何知底大惊，暗忖：“怎么区区一名水手也有这般身手？”其他水手见那水手打不过何知底，纷纷亮出兵刃，意欲帮忙。

        何知底见况，“唰”的一声，铁扇半开，数枚银针射向那水手。

        “飞雨落花红？”

        声随人至，一条黑影扑将过来，一道乌溜溜的刀光蓦地暴涨，就像一个光球般，银针统统落地。

        “破刀？”

        何知底见到这把刀，不禁脸色大变。回头一看，这脸色更变得像死人一般。因为独孤劫余已经追上来，并叫道：“且勿开船！”

        船上出刀者是一黑袍客，他看到独孤劫余，有点惊异，道：“是你？”独孤劫余认出此人正是那夜追赶小空空，在荒芜的飞龙山庄碰到的黑袍怪客。

        独孤劫余问道：“你便是破刀十三郎？”

        那人道：“我便是姜云。”

        独孤劫余拱手道：“在下独孤劫余，追赶杀父仇人至此，望阁下成存。”一名水手道：“岛主，我们这次秘密回来，不可让人知道。”姜云摆手道：“我看这位兄弟并非凡辈，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的。”

        何知底大叫：“姜云，你知道吗？冷艳锯之谜已经解开，秘密就是贵岛藏有宝物，路线地图就在我们身上。你现在如能救我一命，我便把地图毁掉。否则，这图流落江湖，必然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贵岛将永无宁日！”

        独孤劫余冷笑道：“命不久已，还说什么大话？”

        何知底哈哈大笑道：“你忘了？我们一共八人，小空空、秦方、马飞、陈风、王起、李顺被你们杀了，再杀了我也只是七个人。”

        独孤劫余道：“还有一个‘多目龙’钟师狄。”

        何知底道：“不错，你别小看此人。此人身上亦有地图，三日后如再不见我，便知我这棵遮荫大树已倒，必然携图另投他人。那时地图必然散播江湖，破岛焉有宁静之日？你如果放了我，我便和钟师狄远赴西域，今生不再返中原。”

        姜云略一迟疑，哈哈大笑，道：“我姜云纵横江湖，从不受人要挟。独孤兄弟，在下有事先回破岛，只好拜托你先杀何知底，再诛钟师狄了！”

        独孤劫余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何知底知道再无生还的希望，把心一横，便施展平生所学，来斗独孤劫余。两人从船上跳到船下，又从沙滩跳到礁石，何知底的银针如天风海雨般洒来，独孤劫余刀光护体，身影快如电转！突然，一个巨浪打将过来，两人又跳上浪头，依然斗个难分难解！蓦地一道冷滟滟的刀光冲天而起，将巨浪劈成两半，独孤劫余使出最最冷艳的一刀！

        何知底惨叫一声，应声而倒。

        一个浪花卷过来，将何知底的尸身撞在礁石上，碎成许许多多、大大小小鲜红色的泡沫。

        忽然，一矮一高的两条身影冲向何知底的尸体，竟是不老童叟和白发老孩两爷孙。他们从尸体上取走飞雨落花红和地图，身手快捷异常，显然武功有独特之处，然后纵声怪笑，凌波而去。

        独孤劫余追赶不及，道：“不好，是他们。我竟然忘了他们，让他们有机可乘。”他一心追杀何知底，虽然知道这对爷孙有意跟踪，但终究是防不胜防。

        姜云叹道：“他们是苗疆‘魔龙教’的传人，百余年来一直与咱们破岛为敌。屡次想攻打海岛，总苦于大海茫茫，因迷失方向而失败。现在他们有了去破岛的路线图，恐怕破岛的大祸之期将至矣。”

        独孤劫余道：“事情因我而起，我会为你铲除这些人。”

        姜云笑道：“冥冥中注定事，是上天假你之手而生，非你之过。”

        独孤劫余道：“我还要告诉你，公孙楚又东山再起了！”姜云哈哈笑道：“从此江湖，可就热闹了！我得回去和秀娥准备准备，以待诸君。”说罢告别独孤劫余，扬帆出海，两只扑天隼在船的上空与白云间时隐时现。

        大仇已报，独孤劫余来到丁敏的坟边，只觉数日如年，似置身梦境。伫立良久，正欲离去，忽听有人叫唤：“徒儿，徒儿！”

        独孤劫余一看，那人正是自己的师傅“雪山侠叟”。当下喜出望外，两人互相拥抱。

        雪山侠叟道：“徒儿，老爷子是否来迟了？听说江湖这段日子，将有大事情发生。一会儿又说有个用双剑的剑客好生了得，一会儿又说又有个使重刀的刀客非常厉害，他妈的，一会儿又说一大群王八蛋为争一张地图而打生打死，说是为了出海寻宝。啊哈，老爷子久别江湖，不想临入棺材又赶上这趟热闹。”

        独孤劫余道：“只怕这是非恩怨，不知何日方了！”

        雪山侠叟哈哈笑道：“大丈夫处世，做事光明磊落，暗室不欺，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便可快乐时狂笑，悲哀时痛哭，管他妈的那么多乱七八糟劳什子干啥？”

        ——（完）——

        2003年2月4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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