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梁公公的否定很快被打脸了。

        赵珹匆匆离开清凉殿后，接下来一连几个时辰都待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甚至连午膳也屏退了未用。

        梁公公瞥见他脸色沉郁，也不敢劝慰，生怕一不小心摸了老虎屁股。大气都不敢出地在一旁埋首侍立着，几个时辰下来一把老腰又酸又疼。

        他一早发现了，陛下早就批阅完奏折，如今摊着奏本久也不翻动一页

        这是有烦心事啊！

        初春的天气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窗外，陡然降起一场大雨。

        听见雨声，赵珹倒抬头了，几个时辰未发一言，此刻语气黯黯的，却道：“清凉殿那应该结束了吧，你去瞧瞧，记得多带上几把伞。”

        梁公公一颗心沉了下去，竟然觉得面前的天下之主有些可怜姿态，嘴上却不能显出丝毫洞悉的情绪来，板板正正地应道：“是！”

        清凉殿外间廊下，融月和小桃，银花等雨停已经有一会儿了。

        送沈固山出殿时恰逢大雨初落，殿中储备的唯一一把伞叫小黄门拿走了，融月随性地看，干脆在檐下驻足观雨。

        银花本来提议由她冒雨跑回掬月宫取伞来，融月笑道不必，既是急雨，应该也下不了多久，冒雨走一趟染上风寒却得折腾一阵子，不如索性静候于此。

        几个人在廊下说说笑笑的，突然瞥见远处石阶上走来一人，穿着深色的宫装，一手撑着伞，另一手还拿着几把伞。

        银花眯着眼一瞧，奇道：“是梁公公？”

        雨幕遮掩，融月定睛一看，那人抬起头，面无表情的，似乎还剜了她一眼，真是梁公公。

        梁公公的鞋袜早被雨水浸湿了，走到清凉殿廊下，恨不得立刻脱了鞋倒一倒里头的水。

        对上融月那双充满谢意的关切眼眸，他肚子里暗叹一声，不为别的，为的是赵珹的一片痴心。

        这位乔小姐生得好，身世也可怜，特别是那双眼睛瞧人的时候总透出些无辜的神态来，无怪乎陛下清心寡欲多年，如今栽在她身上

        真可谓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了！

        “多谢梁公公！”

        端的是一把好嗓子，清正动听。

        梁公公把伞递给银花：“乔小姐不必谢我，是陛下让送伞来的。”

        说完转身欲走，到底存了几分为主打探的意思，梁公公止住脚步，问道：“咱家多问一句，乔小姐瞧过沈家公子，觉得如何？”

        融月愣了愣，略略一想，坦然道：“沈公子，他人很好。”

        闻言，梁公公腿一软，险些从石阶上摔下去。

        他稳住身形，到底不甘心，再问：“那乔小姐是已经选定了沈家公子么？不再看看别人了？”

        融月有些不知所措，见梁公公回身打量自己的神色，只好摆手道：“哪里就选定了呢，才见一次面，未免太仓促了。”

        梁公公见她毫无羞涩忸怩之态，心下大定，想着速速回御书房告知赵珹为好，便不再发问，拔足便走。

        融月三人瞧着大雨里渐渐走远的梁公公背影，小桃最先憋不住，“小姐不喜欢那沈家公子么，我还以为你们很是聊得来,定是要成了”

        融月闷闷地笑道：“人很好和成不成婚又是两回事了。”

        她含了半句话在嘴里，到底没说出来。

        更何况，她原就不想成婚呢？

        御书房里，赵珹听完梁公公的回禀，微微抿唇，只觉心中波涛起伏：“她真这么说？”

        梁公公垂首：“是的。”

        赵珹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中，不发一言。

        梁公公却急了，不得已，豁出惹怒陛下的可能也只得激上一激：“陛下，明日还请公子来宫里相看么？”

        赵珹的喜悦一扫而空。

        清隽的眉皱起，今日之后，他已经不愿意再有人来和乔融月相看了。

        方才的沈家公子或许她不大满意，那明日抑或是后日，谁能料到她会不会一见钟情于哪位公子，来求自己赐婚呢

        想到这种可能性，赵珹的后槽牙一紧，心里连着酸成一片。

        赵珹横了梁安一眼，干巴巴开口道：“你吩咐下去，不必安排了，此事先缓上一缓。”

        梁公公会意，忙点头应了，心里一阵快慰。

        陛下虽是前年铁树开花，却是极当机立断的。梁公公很有信心，稍过些时日，乔小姐一定会为陛下着迷的。

        自清凉殿里融月见过沈公子后，梁公公始终未派人再来通传相看的事情。

        一晃三天过去，此事似乎已经被暂且搁置了。

        融月也没有打听缘由，安生地守着掬月宫过日子，照旧跟金花她们钻研些膳食方子。

        一日，融月午间用过饭食，犯了困，原想着小小午憩一番，不料一睡下去就睡沉了。

        待她恍然再睁眼，天已经黑透了，殿外点燃的烛火轻轻摇曳着。

        门外静静站着一人，背对着她，生得颇为高大，身形挺拔，劲腰一束，身影在烛火照耀下拉得老长。

        是个男子？

        心里一紧，融月手指蜷曲抓紧被子，扬声问道：“谁在那里？”

        “是朕。”

        熟悉的淡然腔调，融月心安下来一瞬，又惊了惊。陛下来掬月宫了？

        她睡着了，还叫陛下等她？！

        融月慌慌张张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陛下，我不知你来了，睡了半日，真是”

        “无碍的，乔小姐，你收拾好了再出来，朕先去前殿。”

        融月愣了愣，有点感动，听着语气，陛下像是一点没生她的气。

        陛下，真是个好人！

        融月进前殿时，赵珹正端起桌案上的瓷盏，垂着眼睫，喝了一口。

        融月垂手行了一礼，赵珹目光不自觉绕着她转了一圈，有些不自然地微微移开，“起来吧，坐。”

        融月敛裙坐定。

        “你这里香饮子制的不错。”赵珹手点了点茶盏，夸了句，心里为即将要开口说出的话有些紧张。

        “回陛下，这香饮子名唤干木汤，有止渴快气除湿之效。是陛下派来的金花，银花制的，颇为可口。”

        赵珹点点头：“宫人伺候得可尽心？”

        融月点点头笑道：“陛下放心，她们都很尽心，待我很好。”

        赵珹抬眸，见她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不得不说，心里很是受用。

        融月见赵珹望着自己却也不说话，心里突然打了个突。

        陛下今日，怎么有些不一样？

        见赵珹仍旧未发一言，殿内众人暗自递了眼神。

        融月自问没犯什么错处。可陛下来此总不至于只是来喝盏香饮子，问句宫人尽不尽心的罢？

        “陛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未及赵珹开口，梁公公一咬牙，擅自挥了挥手。很快，一众宫人默默退出了殿。

        梁公公最后一个走，融月瞧着，他亲手把殿门给合上了。

        ？？？

        梁公公不对劲

        融月正不解其意，就听见赵珹温声唤道：“乔小姐。”

        赵珹端坐在上首，正望着她。

        融月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陛下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常服，玉冠束发，虽依旧不失天潢贵胄的骄矜神气，整个人瞧着却柔和不少。

        特别是那双眼睛，定定地瞧着自己，融月自觉有些吃不消，只好垂下眼睑。

        赵珹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恰到好处地蛊惑人心，“朕今日来，只为一事。朕想征得乔小姐的同意。”

        “融月，你愿不愿意入后宫，常伴朕左右？”

        融月几乎疑心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刹那间，她突然明白了赵珹眼里脉脉流动的令人陌生的情绪是为何，不由心下震荡。

        情愫二字，原来是这般模样。

        惊讶与自愧一时间交织如密网，融月默了又默，到底还是决定此刻就说口。

        万不能拖沓了，陛下待她那么好，她却给了人不该有的希望。

        这，何尝不是一种罪过。

        “陛下恕罪，此事，民女是万不能愿意的。

        民女，志在佛门，有意出家。”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守在殿外的梁公公也听到了，瞬间脸皱得像块干瘪的馒头。

        梁公公心下叫苦，陛下哪里都好，怎么偏生情路如此不顺！

        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姑娘，结果人还想避开这红尘出家去！

        殿内静悄悄的，若是掉根针在地上也清晰可闻。

        融月说完，垂着头，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赵珹僵硬地攥紧玉扳指，脸上笑意凝固。

        少顷，一声清冽的碎裂声划破殿内的死寂。

        那枚玉扳指竟硬生生叫赵珹捏断在手里。

        殷红的血沿着他修长玉白的手指一滴滴砸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

        赵珹眼中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随手丢了手心里攥着的碎玉。一步步往前，停在了乔融月面前。

        赵珹弯腰，靠近低首不语的融月。

        靠得近了，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再次充盈在融月的鼻间。

        融月的心跳慢了一拍，她不由屏住呼吸，耳边传来赵珹有些嘶哑的低语。

        透着薄凉与冷酷的决绝，融月陡然心惊。

        赵珹咬牙，一字字说道：“出家？你最好是，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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