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正觉塔

去印度之前，格雅先把学校的事处理了一下，拿学位，结业，跟莫鲁教授告别。然后，给美国的学校写信申请工作时间往后延迟一下，学校同意了，给了她半年的缓冲期。

        大龙的伤也在这两个月中恢复起来。被珍妮拒绝后，他心情丝毫没受影响，继续愉快地交往了两个女朋友，正好一个月一个，分配均匀，什么也没耽误。

        炎热干燥的夏季很短，像一列快速奔跑的火车，浑身散发着燥热，喷着白色蒸汽从巴黎上空呼啸而过。秋天提动着红黄落叶编织而成的裙摆，带着凉风，迈着轻快的步伐轻轻地潜入这座优雅的灰堡之城。

        这个时间去印度，正好可以避免炎热季节。从巴黎到印度的菩提伽耶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三个人在印度首都德里机场转机。到菩提伽耶的机场后直接坐车去大龙早已联系好的寺院客房居住。

        在巴黎，秋风凉爽，大多数人已经穿上外套大衣。一到菩提伽耶却感觉热浪扑面。大龙说这是中午最热的时候，到了晚上会凉快许多。各种人力电动小车在黄土飞扬的街道上带着响亮的马达声匀速前行，车座前边露出一个个黝黑疲劳的面孔。

        大大小小的车辆和络绎不绝的行人如砂砾一样铺满了街道，阳光特别耀眼，空气都感觉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耳边此起彼伏的小摊叫卖声，人力小车拉客声，汽车尖锐的喇叭声，乞丐们连绵不绝、死缠烂打的祈求声……人们在大声说话，高声叫嚷……这一切混在一起，震动得整个小城似乎都在抖动。飘动的尘土在空气中翻滚着，在有的地方浓重得让人窒息，不少人带着口罩。

        一下车，还没进寺院，格雅和珍妮就被一大群要钱的小孩围得动弹不得。就像被一群饥饿的小豺狗围攻的长颈鹿，她们孤立地竖在中间，伸着脖子张皇地四处张望。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在她们的眼前摊开着，仿佛一张张饿慌了的小鸟拼命张大的嘴巴，呱呱地嚎叫着要她们来喂。

        珍妮从小背包里拿出一袋转机时买的巧克力，撕开，想分一下，两秒钟袋子就空了，她回头，看到格雅也拿着一个早已空空的糖袋无奈地向她耸肩。大龙付完了车夫钱，一转头，发现被重重包围的两个人。他赶紧过来，一边嘴里呼喊着什么，一边像赶鸭子一样把这些小乞丐们赶得一哄而散。

        他走上前，帮她们提起行李：“跟你们说过，要钱的人太多，尤其是对你们这种外国人。稍微给一点或不给，赶紧走开就好。停在原地，一会儿就没法离开了。”

        “你刚才喊的是……”

        “印度语。让他们都赶紧走开。”  大龙嘻嘻一笑。接着他得意地说：‘我会英语，中文，法语，藏语，印度语……乌金祖古也是，他会的语言更多。当他面见不同语言的朝圣者，会用他们各自的语言来回答。这次，他在菩提伽耶的法会上，也是用藏语，中文，英文来传法的。”

        她们居住的寺庙离正觉大塔很近，走路只有二十分钟。那边是市中心，白天非常喧闹。寺庙里的客房虽然设施简单，但有独立的卫生间，干净整洁。两个人因为时差，加上长途旅行的疲劳，顾不得外边的嘈杂声，倒头就睡。等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了，果然感觉凉爽了很多，外边也安静下来。只有街道上偶尔有人咳嗽，说话和车辆的声音。

        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刷了一阵手机，感觉很兴奋。她们听到安静的走廊上有人轻轻地走过去，一开始以为是隔壁的大龙。但那脚步声太轻，经过了她们的房间，一直往里去了。她们接着听到走廊另一头门打开的吱嘎声，随后一切又陷于沉寂。

        她们聊了一会儿天，凌晨四点多，珍妮按捺不住兴奋，立刻就想拉着格雅去看看正觉塔，菩提树。她是佛教徒，从小就听母亲讲过佛陀证悟之地—菩提伽耶。这是佛教诞生的地方，是智慧之所，是千万人心目中的圣地。

        两人在要出寺庙大门的时候，看门的老僧人拦住了她们。他警告道，在这么早，人太少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正觉塔，太危险。

        接着，他给她们讲了几个月前，人们在大塔旁边的公共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女尼的尸体，她就是在凌晨怀着虔诚之心一个人去绕塔，结果被歹人拖入卫生间，强奸并杀害的。

        还有几周前，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僧人，在夜晚被人抢劫杀害，他的尸体在大塔后边的树丛中发现，喉咙被人残忍地割开，身上带着的几万捐款被劫掠一空。

        珍妮很惊讶：“在佛教圣地，怎会连续发生这种残忍的案件？警察呢？”

        老僧人摇头：“警察也管不了。这边来来往往朝圣的人很多，闲杂人更多，凶手很难被抓到。……姑娘们，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小心谨慎为好。尽量在人多的时候去。”

        两个人感谢了这位慈悲的僧人，回到房间。这时，她们又听到走廊远处开门的门栓扭动声，几个小时前那个轻轻的脚步声再次经过她们的门前，走了过去。

        终于等到上午，天已大亮。外边逐渐喧嚣起来，仿佛一群在河边沉睡的鸭子，随着天色逐渐发亮，先是一只，两只醒了过来，试探着“呱呱“叫几声，它们的叫声惊醒了更多的鸭子。它们睁开朦胧的睡眼，纷纷呷点河水，清清喉咙，试试嗓音……最后整个鸭群都完全清醒了。它们在河中扑腾着翅膀，激起水花，响亮地叫着，在水中钻上钻下，追逐着鱼虾，互相争吵，形成了一曲杂乱不堪，喧闹凌乱的大合唱。

        珍妮和格雅下楼在寺院的饭厅里简单地吃了几片面包当早餐，寺里几乎见不到人。老僧人说，大龙一早出去了，托他告诉她们，这几天在正觉塔有法会，由北边主寺里来的仁千祖古和乌金祖古主持，大多数僧人们都去参加法会。大龙也去了，晚上才能回来，让她们自己到处转转。

        上午还不算太热，她们换上短袖和薄长裤，背着小包出了门。到了正觉塔，经过安检，那座著名的庄严耸立的大塔，赫然出现在面前。

        大梯形的灰褐色塔身，塔体层层叠叠地雕刻着精致的图案花纹，塔尖锐利地直入蓝天。它如同一个在蓝色幕布背衬下的褐色巨人，强健有力，威严矗立，气势浑厚，垂目默然地看着身边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有时甚至挤得水泄不通的朝圣者们。

        绕塔的人们聚成了一股股粗大的洋流般的浪潮，围绕着大塔旋转不停。各种流派的僧人们和朝圣者从世界各地汇聚到这里：南传佛教的黄色袈裟，大乘佛教的灰色或白色的僧袍，藏传佛教的红黄僧衣，居士们黑色，青色的长袍，旅游者们五彩鲜艳的休闲衣……无数的头一沉一浮地随着这些各色的僧服、修道衣和休闲装一起向前流动……光溜溜的、露着青头皮的、头发短短直立的，短发，长发，金色，褐色，黑色的头发……在这股旋转的洋流中混为一体。

        各种语言的佛号声，诵经声，祈祷声，有规律地重复着，嗡嗡地如被炸掉了蜂窝的疯狂蜂群发出强烈的气息和震动，这不间断的声响在大塔的周围和上空回荡着，好似一个无形的能量大网，更增添了大塔肃穆庄严的气氛。

        塔周围的围栏上，地上密密麻麻地挂满、铺满无数的黄色，红色的鲜花的长串和一束束巨大的艳红莲花。跪拜在地的人一群一群地在光滑的石板上，不停地磕头，祈祷。很多僧人或居士正在旁边的小道或草地上做大礼拜。

        珍妮和格雅按规矩脱掉鞋子，顺着长长的台阶拾级而下，进入到大塔内部。人很多，有点拥挤，她们随着人潮走近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像。

        佛体金色灿烂，披着崭新闪亮的僧衣，面容宁静庄严，双眸半闭微垂，不悲不喜地注视着这令人悲悯的世间。佛像前摆满了供品和鲜花。她们虔诚肃穆地跪拜磕头，仰望着这无尽智慧的象征。

        看着这双如大海一般深邃无限的眼眸，格雅心头如惊涛拍岸，眼中不由浮起一层雾气。而身边的珍妮早就全身震动，流泪不已。

        从佛塔里出来，她们加入了绕塔的洋流之中。塔后是菩提树，粗壮巨大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着，树上郁郁葱葱。珍妮看着菩提树，想捡几片菩提叶子做纪念。但找了半天，一片也没找到。旁边一个女尼告诉她，白天很难捡到菩提叶，叶子一掉会马上被人捡走。很多人都是一大早过来，可以在地上捡到半夜里掉落的叶子。

        在菩提树旁就是几百人的法会。暂时搭建的小法台上，几个僧人背靠菩提树和大塔席地而坐，台下身着红黄僧衣的几百个僧人盘腿端坐，僧群周围坐满了各色服装的朝圣者，他们正在诵经。

        抑扬顿挫而悠扬的诵经念咒声从无数年轻有力的胸腔和喉咙中发出来，他们都是长期修行的僧人。这从多年锤炼过的丹田深处冲出，汇集而成的音之河流，雄壮有力，充沛饱满，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它如同一条红色巨龙一般绕着菩提树和大塔缓缓盘旋着，高傲地俯视着下面的芸芸众生，随着时不时奏响的长号角的呜呜声，摇头摆尾，随后顺着阳光照射下升腾的气流冲云而去。

        转了几圈后，格雅和珍妮在菩提树一边的围栏旁坐了下来。这里早就坐了好几排人，有的在合掌诵经，有的在打坐，有的在祈祷，有的跟她俩一样只是坐在这里休息。隔着围栏，她们看到讲台上主持法会的人背对着她们。两人打算往侧面移动，想看得更清楚。

        正好旁边有一个灰色石壁砌成的佛龛，连着灰色的栏杆。她们躲在佛龛后，从栏杆的缝隙里，远远地朝法会的讲台上望去。珍妮笑着逗她：“你离这么远，还躲在柱子后边，偷偷摸摸地干吗？就这么害怕他看到吗？”

        格雅不由红了脸，她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句：“我们以后不会再见。”她实在鼓不起勇气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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