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拒绝

姑母身体逐渐恢复，她被换到普通病房，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格雅跟同房的兄弟俩道别后，就跟姑母一起搬了过去。这几天，格雅一直在思索，关于自己的人生，关于自己真正的感情。

        多年的独立生活，和长期的心理训练，已经让她不但学会觉知自己的感情和状态，更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跟大多年轻女子一样，很多时候她会感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但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调整心态，以冷静的理智来分析情况。这种特点是在感情丰富，易于激动的女子身上见不到的。

        姑母出院后，她回到法国。珍妮在机场张开双臂拥抱她：“啊，天哪！还不到一个月，你变得这么瘦了！这次累坏了吧？赶快多吃点大餐补一补！……你的姑母还好吗？”

        格雅点点头。回到家，大黑跑过来，咕噜咕噜地亲昵地蹭着她的腿。格雅确实是累坏了，吃过饭，倒在床上，睡了很久。

        春末夏初，雨水变多了。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地在下雨。格雅一早就要赶去巴黎大学，今天是她跟昊然约的心理咨询的日子。虽然他已经说过不会来，但已经付了费，作为咨询师，还是要尽责地赶到。她想，也许今天拉姆会来吧。

        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一个盲人茫茫然地俯视着大地，没有风，空气中充满着大雨欲来前的躁动和闷热，水汽在凝结。赶地铁上班的行人们，由于近日少见的连绵春雨，不少人带了雨伞，尤其是爱惜自己衣裙的姑娘们，花伞在她们的手中，挎包上，随着她们走路时腰肢的优雅扭动，而微微摇摆着。

        格雅踏进古堡宽阔的走廊，意外地发现在咨询室门口，一个黑衣男子倚门而立。

        “  昊然，早安！……你已经到了？真早！”

        对方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她打开门，让他进来。昊然进了门，却没有坐下，仍然站在门口，离她远远的，背靠在门上。

        “昊然，你不坐下吗？”

        “不用”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嗯”

        “这次真的很感谢！姑母恢复很好！”

        “不用，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那我们开始吧。我需要先问一些问题……”

        “不用。我说过不做这个。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了，我走了。”

        “哎，等一下！”  格雅看着他那一脸的傲然冷漠，不由暗暗捏紧了拳头。本来满心的感激和欢喜，一见这个人冷冰冰的扑克脸，她内心的温情也瞬间被冻成了冰柱，从高处直坠入深渊，跌得粉碎。本来多日以来让她内心纠结不已的问题，随着心中温情的坠落，忽然之间似乎有了明确的答案。

        ”昊然，关于你的那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什么问题？”

        “你问过我，是否喜欢你……。”

        他握着门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回过身：“嗯。”

        格雅想了一下，说：“  我听拉姆和大龙说过你的经历，包括你心中有喜欢人的蓝图，会一眼认出。对于祖古，灵力，这些事情我以前不知道，也是最近查资料才慢慢了解到的。

        这次我回国才发现，原来我母亲怀孕的时候吃过二十多颗前任乌金祖古的血药丸，用来保胎。而我也一直戴着用他的骨舍利做的护身符。可以说，我的身体，体内体外，都会存有他的血气。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对我一开始就觉得亲近，觉得我符合你心中的蓝图。

        因为你本身就是他的转世，自然会熟悉他的用品和气息。我看过资料，祖古的转世灵童的选择也是用这种让小孩们挑选前世用品的方法。人都会不自觉地对自己熟悉的东西有好感，亲近感。尤其男女之间，所谓日久生情。

        我知道你小时候悲惨的经历，那会给你的心理造成深重的打击和创伤，这应该是导致你对人保持距离，冷漠疏远的主要原因。但幸好还有像拉姆这样真心照顾陪伴你的人，所以，你没有完全走极端，会希望跟少数人保持亲近关系，而会排斥大部分与己无关的人。

        男女之间会出于身体的吸引，思想的接近和心灵的契合而喜欢，相爱。我以前有过男友，有过经验……我知道，两个人如果有相同或相似的背景，浸润过同样的文化，会更容易身心契合，想法一致，彼此之间矛盾会更少，关系也就更容易长久。

        也许，现在的我过于理性……但跟你一样，我也不想浪费两个人的时间，如果没有长久在一起的可能，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尝试。

        我了解自己，因为从小失去父母，我需要温暖体贴的伴侣，需要有足够的安全感。最好跟我背景类似，这样会更和谐。而你性格冷漠疏离，又很高傲……抱歉，我可能太直接了，请原谅。但我觉得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

        你对我，一开始是因为熟悉而觉得亲近，就像迷路的小狮子闻到自己熟悉狮群的味道，而欣喜回归一样。后来你吻我的时候，我也发现，你并不是那种被对方身心吸引而导致的冲动，而更像是猛兽在捕猎，观察猎物，积累经验。……你点头了，我说得没错吧？

        我看过类似的例子，祖古结婚的话，大多会选择同族的，有同样信仰背景的藏族女子，也许那样的女子更适合你。我们是处于不同世界的两个人，背景完全不同。你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也一样不能满足你的。所以，我们之间……并不合适。”

        格雅说完，过了好一阵，两个人之间一片静默。只听到窗外细细的轻微雨点击打树叶的声音。格雅循声向窗外望去，才发现下雨了。天更阴沉，从刚才的淡灰逐渐一点点加深，变成了深黑灰色，细细的雨丝若有若无地落下来，外面的地面渐渐湿润起来。

        屋内有点暗，她打开灯。昊然一直倚门而立，默默地听着。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默然地看着她。格雅屏住气，耐心地等待着。又过了几分钟。他嗓音低沉，略带沙哑，但语调平稳地说：“好。我知道了。”

        格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把念珠摘了下来：“还给你。对不起。”

        “你收着吧。已经送给你，我不会收回。”  昊然淡淡地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格雅面前，低头看着她。格雅抬头，他的目光这次没有了以前像要刺穿人心一样的锐利，而是沉静幽远，如一湾远离人迹，山崖下的潭水，黝黑暗沉，深不见底，闪着静谧的光芒。如同狮子在休息时，在岩石上眺望群山一般，威严而深沉，似乎还含着一股轻淡的无奈和不舍。

        昊然没再说话，而是往后退了一步，跟以前一样，他干脆利落地快速转身离去。格雅深深叹了一口气，往后一仰，倒在椅子上。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粗大的雨点打得叶子啪啪地响，一开始，狭长的雨丝把天空切成无数密密麻麻的长条。接着，随着空中一声炸响，像是老天在起跑线上打了一声发令枪，无数匹巨大矫健的水形成的天马从刚开启的闸门中疯狂地喷涌而出，它们昂首挺胸，打着响鼻，喷沫四溅，一头直直地扎向地面。整个空间顿时形成了一片灰色的雨幕，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地面。

        格雅听着外边的轰轰雨声和地上哗哗的流水声，直到慢慢地，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她看了看时钟，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十二点多了。水花四溅的天马们似乎经过几个小时的奔腾后，已经耗尽了力气，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雨又重新变成隐隐约约的细丝，几乎难以看清。传来几声鸟儿清脆的欢叫声，天色也重新恢复淡淡的铅灰。

        格雅打算回家吃午饭，她推开大门，打开雨伞，从台阶走下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往右边看去，在石阶的一旁，那个黑衣人……她惊呼道：“昊然！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急忙跑过去，把这个早已湿透了的、神情呆滞的人拉到一旁小花园的一个小亭子里。小亭子有木制的顶棚。她合上伞，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黑牛仔服被水浸泡良久，一条条细细的小水流顺着他的衣角一路流下来。他的头发现在长长了一点，被水浸得垂了下来，贴在额头上。手仍然插在外套口袋里，眼睛半闭着，抿着嘴，出神地看着前方。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慢慢滑落，一滴一滴掉到地上。才几秒钟，他站的地面已经被水浸湿了一片。

        “昊然，昊然！”  格雅焦急地叫着这个失魂落魄的人，“这么大的雨，你一直站在外面吗？为什么不回去？”

        这个木头一般、好似失去了知觉而岿然不动的人，这时，才微微晃了一下，好像从梦中猛然惊醒一样。他看到格雅着急的脸，缓缓抬起仍在滴答淌水的双臂，轻轻地抱住她。他低着头，闭着眼，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喘息着，气息清冽，温柔而脆弱。

        格雅呆住了，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她闻到了清淡的青草气息，听到如擂鼓般“”咚咚“”的强有力的急速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她内心的感觉混乱不堪，像被猫儿戏弄过的杂乱线团交织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也抬起胳膊，环抱着他湿漉漉的身体，顿时感到这冷湿的衣服下那强健而柔软的身躯，散发着淡淡、温暖的气息。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的悠长时间，格雅听到他低低的沙哑的声音：“我走了。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你照顾好……自己。”  他似乎不太习惯于这么说，有点结结巴巴。

        她看到他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熟悉的窘迫，接着又迅速恢复淡漠。

        他松开格雅，步子坚决，一声不响，默默地走了出去。

        格雅心中情感的浪潮剧烈起伏涌动，几乎冲到了头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已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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