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血宝丸

忽然，他们旁边桌子的一个女人猛然倒在地上。她的同伴惊叫着，赶忙去看。这个女人，四十多岁，刚才还在跟女伴喝咖啡，谈笑。现在却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团，呻吟着。侍者，一些行人，周围桌上聊天的人都围拢过来，有几个人在赶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和警察。一时间，乱成一团。

        格雅和大龙也来不及考虑杯子的事，格雅早就冲过去，和其他几个人一起扶住女人。女人痛苦地喘息着，满头是汗，手在空中乱抓，她抽搐着，竭力挣扎着，人们正在焦急，她却好像一条离水的鱼，在拼命挣扎无果后，突然全身地剧烈抽搐一阵，就完全不动了。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有人赶紧摸了一下她的脉搏，试了下呼吸，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救护车到了，把这已经全无生命特征的身体抬上去。警察跟着赶到，在救护车走后，开始询问周围人一些问题。格雅把断掉的杯子给警察看。警车离去，街边慢慢平静下来。

        大龙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格雅说：“你不要在呆在外边了，回家吧。我陪你走回去。”

        她点点头，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龙说：“我不知道。这情况明显不对劲。你先回去。我一会去找乌金。”

        大龙送完了格雅，在街上走了一会，忽然接到她的电话。她的声音显得很急促：“对不起，我刚收到从国内发来的短信，我的姑母急病住院，有生命危险。我需要马上回国。”

        “哦”  大龙只来得及应答了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格雅心急如焚，马上订了机票，赶紧收拾起来。大黑“咪呜、咪呜”地叫着，不识时务地走过来，轻蹭她的身体。她也无暇顾及。

        过了一会儿，珍妮从学校赶回来。她帮格雅收拾好，飞机是夜航，晚上起飞。她们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忙赶去机场。

        飞机上，格雅望着窗外的夜空，想起上次见姑母，是在去法国之前了。三年中，因为学业繁忙，加之放假需要打工赚钱，她一直没能回去。姑母是老师，需要带高考的班级，工作劳累紧张，但仍是竭尽全力地照顾她。

        姑母每次一回家，顾不上喝口水就赶紧给她做饭。她耳中似乎还回响起姑母常说的话：“多吃点，这都是你爱吃的。”  然后，她会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看着小格雅大嚼。

        姑母的身体情况虽然一般，但也只有五十多岁，怎么会突然病倒？消息中说姑母生命垂危，让她尽量早点赶回来。

        飞机到北京已经是下午，格雅直接从机场赶到医院。一路上看着车窗外街上繁忙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这是自己久违了的熟悉的景色。一排排、一座座高耸的建筑从车两侧急速划过，纵横交错的街道，耳边轰隆隆的车流声，人的嘈杂声，让空气中充满了比巴黎更加紧张的都市节奏。她好像一下子跳入了另一个世界。

        格雅来不及感慨，她在担忧姑母的病情，她的心一直揪着，好像半空中有一把利剑，晃来晃去，一直随时打算刺入她的心脏。

        跳下车，她冲进医院大楼，按护士的指示，快步走进病房。姑母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昏睡着，瘦小的身躯在雪白的被单下显得很单薄，灰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因为过瘦而陷了下去。

        她脸上的皱纹更多更密集，头发几乎全白了，显得人更加苍老。格雅记得三年前她的头发还是黑灰的。还不到六十岁，她看起来已经是个虚弱苍苍的七旬老者了。

        格雅心中觉得猛地一阵刺痛，内疚，酸楚，悲伤，担心，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交织在一起，在心中如一股浓烟冉冉升起，瞬间弥漫过全身。刚才因为着急而强行压抑的长途旅行的疲惫，这时也好似卷尘归来的风暴，迅速席卷了四肢，她身体摇晃得站不住，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医生走进来，告诉她，姑母是脑溢血，已经做完手术，还在昏迷中，危险期还没过，仍旧在观察。格雅趴在床边，感觉冰凉的泪水爬满了脸颊。她轻轻握着姑母瘦干小枯的手，把脸贴在上面，泪顺着自己的脸颊像小溪一样流在那褐色干涩的手背上，又顺着手指滑落，跌到地上，一滴一滴，不一会儿，地上就湿了一小片。

        两个周过去了，姑母仍然在昏迷中。格雅每天陪在她身边，悉心照顾。她把法国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好在学业已经结束，莫鲁教授让她安心照顾长辈，不要担心。

        大龙打电话问过她的地址，几天后，她收到一个来自法国的快递。打开一看，包里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有一颗黄豆那么大的黑色丸子。旁边还有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纸条，似乎是在匆忙中写就：“把这个给你的姑母吃下。”

        格雅以前跟珍妮一起查资料的时候，网上看到过这个，叫甘露丸。属于藏传佛教的圣物，里面一般会混合藏药，一些圣者的东西，可以食用，佩戴，据说有辟邪和消除疾病的作用。

        她知道这是大龙寄来的。这一阵一直在医院的重病房内看护，格雅仿佛置身于一个人间炼狱：病人们痛苦绝望的眼神，嘶哑无助的呼喊……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病人身上的各种体味……护士医生严肃而紧张的表情，推车飞奔时轮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尖利的叫声……耳边会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嚎叫声，痛哭声，像尖锐的针一样刺着人们本已绷得紧紧而又疲劳不堪的神经，……

        尤其是姑母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导致她也心情沉重，身心疲惫，每天担忧不已。她内心很恐惧，就像落水的绝望的人想抓个救命稻草，什么方法都可以。她连忙把这个药丸小心地放进姑母嘴里，让它在里面逐渐融化。

        果然，第二天一早，格雅醒来的时候，发现姑母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她欣喜地赶紧叫来医生，并上前轻轻地在姑母耳边呼唤着。姑母缓慢地转动着眼珠，看着格雅，无声地张了张嘴。

        几天后，姑母的状态越来越好，上身可以靠着坐起来，也能说话了。看到格雅，她很开心。相别三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她们愉快地聊着天。

        这是个双人病房，旁边的一位老人在姑母昏迷时间去世了，后来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新患者，迅速填补了这个空了不到一天的床位。他似乎也一直在昏迷着，一直紧闭着双眼。

        这个重症病房住的都是刚做完大手术的病患。这个患者的弟弟二十多岁，陪床时一直在玩手机游戏，玩得很开心，看样子并不很担心他的兄长。这个年轻人充满活力，热情多话，经常会帮格雅拿东西，移动桌子。从交谈中，她得知兄弟俩一起在北京工作，都在电脑公司上班。哥哥上班时突发心脏病，他就请了病假，来照看哥哥。

        这次姑母能恢复意识，也眼见着身体越来越好。格雅很感激大龙和昊然，她打电话表示感谢。话筒中传来昊然淡然的语调：“恢复就好。我也就剩一颗了。还算幸运。”

        格雅问：“这个非常管用，吃完姑母第二天就醒了。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上一世的乌金祖古的血宝丸。是用他的血制作而成。在他去世前，他让人抽取了一小瓶血，让贴身的僧人制作成血甘露丸。一共制作了50颗。后来到处赠人，我一开始也只得到几颗。最后就只剩一颗了。”

        “这个很管用啊！你是他的转世，怎么不也用血制作一些？还可以救人。”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接着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我完全没有这个能力。没法制作。”  隔着电话，听声音都能想象出他阴沉冷峻的面孔，接着，他又补上一句：“到底管用不管用，最重要的是看你自己的信心和信念。而不是仅仅靠这个药丸。”

        跟姑母聊天的时候，格雅跟她提了一下，说法国朋友寄来了甘露丸，给她吃了，应该是管用的。没想到姑母马上说：“我知道这个甘露丸。以前你妈妈怀你的时候也吃过。”

        “哦？可她并不信佛啊，是哪里来的？”格雅听了，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父母在有你之前曾经去西藏旅行过，听说在那边正好遇到一个寺庙里开法会，甘露丸是那个传法的祖古给的。本来，法会中给每个人发一颗红色的甘露丸。但轮到你父母的时候，那个祖古看了你母亲半天，除了给她红色的，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黑色圆圆的小药丸，足有二十多颗，送给了他们。并嘱咐他们收好。

        后来，你母亲刚怀上你的时候，胎不稳，经常出血。有一次，血出得太多，进了急诊，连医生也觉得保不住了。你的父亲病急乱投医，急忙跑回家找出了那个装黑药丸的小袋，一股脑全让你妈妈吃下去了，一颗不剩。真的是奇迹，血居然停了。再做b超，胎心也恢复了。医生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真的很神奇。原来你朋友也有这种小黑丸，他也是从西藏那边得来的吧？”

        “嗯，对……姑妈，您知道当时给他们药丸的祖古的名字吗？”

        “不知道。不过，因为当时因为吃了这个药丸保住了胎，你父亲很感激。在你两三岁的时候，又专门跑去西藏的寺庙还愿。但这次却没见到那个祖古。僧人告诉他，那个老祖古已经在印度的寺庙里圆寂了。不过，他们听你父亲说完这事以后，就送给他一个祖古火化后剩下的骨头，说这个叫骨舍利，据说可以保佑人平安。”

        “哦？那个骨舍利在哪里？”

        “就是你脖子上戴着的这个。”  姑母指了指她的脖子。

        “啊？这个不是妈妈留给我的象牙吗？”  格雅十分震惊，张大了嘴。

        “你当时才四岁，可能她觉得没法给你解释清楚人死后烧出的骨舍利是什么，就说是象牙。后来就一直当象牙带了。我当时其实也不太同意你那么小就带这个奇怪的东西。事情过去这么久，你不提，我都忘记了。……不过，你也信佛了吗？手上还带了念珠。”

        “……哦，这是朋友送的。”  格雅连忙说。

        “对了，那个小玻璃瓶还没扔。当时，保胎成功后，你父亲像供宝贝一样，把它放在一个小香炉里，供了起来。现在还摆在厅里那个老橱柜里，就在玻璃小鹿旁边，那个红褐色的小香炉，带盖儿的。”

        格雅心跳有点加快，她深吸了一口气。等到了下午，趁姑母睡觉休息的时候，她赶紧跑回家里。打开老橱柜的玻璃柜门，隔板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各种姑母搜集的装饰品：木制的小象，五彩的绢花，海边的贝壳……这些物品年年增加，而柜子里空间有限，它们最后只能堆堆叠叠，凌乱地交叠罗列在一起。

        格雅在这些装饰品中扒拉了一下，果然在其中看到一只玻璃小鹿半倒在一个有点生锈的小铜炉旁。她手微微颤抖着，打开落满灰尘的小盖，拿出一个有点脏的小玻璃瓶，她把瓶体转了一下，看到上边贴着一个灰色的卷角的小标签，尽管上面的字迹已经斑驳得难以辨认，她还是认出了“乌金”两个字。

        格雅不禁下意识地握住脖子项链上的舍利骨，每次她紧张或激动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用手握住它，好像通过这样，自己也增添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手上传来了熟悉的坚硬光滑的感觉，她曾经千百次捏着它，抚摸它，对它许愿，这个已经成为自己身上的一部分的护身符，竟然是乌金祖古的骨头舍利。

        她感觉自己的脸瞬间发烫，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音，震得她的耳膜，胸腔，全身都发痛。她身体不禁跟着微微颤抖起来，就像微风中的一片绿叶。

        好似长久以来的一团朦胧雾气让人昏沉迷乱，一道金色的光芒却赫然闪现，像利剑一样劈开这团混沌。令人灰色迷茫的雾气瞬间退去，一切就像透明晶莹的水晶一样清楚透亮，明明白白，清新如洗一样展现在她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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