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英国生活

格雅拿着装着七个红幽灵水晶的香袋，心烦意乱地走出花园。从小失去了父母，虽然姑母对她如同对亲生女儿，但她因为一个人要照顾她，工作又很忙碌，经常对她疏于管教。每当她看到其他小朋友依偎在父母身边，撒娇地要这要那，她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小时候，每当到了夜晚，她就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布娃娃，独自在床上蜷成一团。她觉得自己内心里永远有个洞，那个洞只有亲人的爱才能填满。

        到了青春期，她身边的男友跟走马灯一样来来回回。对于这些男孩子，她虽然有过热情，有过悸动，但由于缺乏成熟的头脑，心灵和身体，只有对异性朦朦胧胧的梦想，搀着荷尔蒙带来的激情，好似一群迁徙的大雁飞过天空，开始还似乎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风一吹，天清云净，什么也没有。对于他们，她没有太深印象，很多不但名字不记得，长相也记不清了。

        大学毕业，本来她可以留在自己所在的小城市里，安安稳稳地当个文员。但她年轻的心却一直躁动不安，跃动不已。她不甘心。她要看更广阔的天地，经历更多的酸甜苦辣。于是，她来到了法国，她最爱的小说《巴黎圣母院》背景所在的地方。

        这三年的学业忙碌，让她几乎忘记了对于男性心动的感觉。虽然以前有过很多次男友，但她从来没遇到像昊然这样的男子。他神秘又坦诚，机敏又笨拙，高傲又隐忍。

        她感觉到他内心的激烈情感就隐藏在那冷冽的外表之下，就像滚烫的岩浆装在黑色冰冷的容器之中，即使偶尔会溅出几滴烫人的汁液，都让人震惊不已。

        她的心如同天空中四散飞舞的五色纸屑，这些纸屑被人从高处洒下，漫天飞扬，随意飘落，她也不知道要去追随那种颜色的纸片，不知道会落到何方。

        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一口气吞了一大堆噎人的年糕，现在卡在自己的嗓子眼和胸口，咽又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

        她不由四处张望，眼中还是熟悉的春日巴黎街头美景，高大的灰色建筑，路边的的绿树似波浪在微风中摇曳，街边鲜花吐露着温暖令人迷醉的芬芳，行人川流不息，一派轻松暖洋洋的气息。可她感觉浑身燥热，怒火中烧。

        格雅脑中又纷乱地飘过女孩在墓中躺在地上的样子，昊然说过的组织，灵物，能量，可怜的孩子……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自己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没有像他那样修行人的能力。这些东西她也不太懂。

        她查了一下资料，感觉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她下个月还打算出去旅行。半年以后她就要置身于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开启另外一段新的生活。她不想卷入任何麻烦事情中，后边的这几个月，她只想好好放松一下，跟珍妮开心地去旅游。

        她边走边沉思着，心不在焉，在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车撞到，幸亏身旁有个人迅速把她往后扯了一下。她赶紧感激地道谢。当回头看到那个人的脸，嗯？怎么好像很眼熟，你是……  你是大龙吗？大龙笑嘻嘻地挤了下眼睛，扯着她过了马路。

        “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她睁大眼睛，上次是晚上见的，黑夜里看不清楚，但还是记得他的娃娃脸，机警的眼神，即使不笑也因为嘴角天然上翘而带有的一副喜气的表情。现在是白天，她才发现，他头发略长，在脑后下方扎成一束。

        听到这话，大龙摸摸脑袋，大笑起来，脸上出现深深的酒窝：“这可不是什么碰巧，我可跟了你半天了。”

        “啊？你跟着我？什么时候？跟着我干吗？”

        “是主人的吩咐，本来说不要让你发现的。”他嘿嘿一笑“不过，发现就发现吧，应该也没什么。今早你和乌金祖古在楼房后边花园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就在对面街上的咖啡馆里等着。后来，乌金出来后，我就按他的吩咐一直跟在你后边。对了，他对你说了什么，惹得你这么不高兴？我看你板脸板了一路。”

        “为什么要你跟着我？”

        “他说让我多观察一下美女……哎，不要生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做。他只是说，要务必注意你的安全……其实今天跟着你，我觉得也没必要。祖古过分小心了。”

        “嗯，说到这个，我正好有些问题要问你。”

        两人边说边走，已经到了图书馆附近。他们找了个咖啡馆外边的小桌子，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街边一排排的小桌子上已经坐了不少边欣赏街景边喝咖啡聊天的人们，大家晒着暖暖的阳光，脸上带着微笑，轻轻地谈笑着。还有一个人在街角拿着吉他弹唱。

        灰色的鸽子一群群，一对对在空中飞舞着，在干净的石子路上一边咕咕叫着，一边轻巧地走着，跳着，啄食着人们掉在地上的面包屑。这轻松愉快的气氛让格雅的心也逐渐放松轻快起来。

        “刚才昊然说他以后不再是祖古了，这是怎么回事？”  格雅直接了当地问。

        大龙抿嘴轻笑，指了指她手腕上戴着的那串金刚菩提念珠，：“还要问我？这个就是答案。他居然把这个送给你戴，那应该是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可太好了！”

        他亲切地看着格雅，目光中含着一丝敬重。她不由抚摸着这串即使在这正午阳光的强光照射下也透出丝丝清凉的念珠，说：“我不明白。”

        “说来话长，好在有足够的时间。跟你聊聊挺好的，否则，你看书，我也要在旁边傻坐着。”  大龙拿着那把银质小勺，轻轻地敲打着咖啡杯雪白晶亮的边缘，发出微小清脆的“当当”  声。

        他清了清嗓子：“哈哈，你那什么表情？我可不是要说快板呀。只是在想，从哪里说起好呢？……

        嗯，还是从一开始认识乌金祖古的时候说吧。我的父母是中国人，他们是从中国来印度工作的，两人都是管理层。我们家条件很不错，我们住二层小洋楼，穿着干净整齐的校服，上的本地最好的学校，有保姆专门照顾我。

        父母很爱我，什么都很美好。直到有一天……母亲没回家，父亲出去找她，也没有回来……后边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好像世界瞬间倾覆了，原本五彩缤纷的美好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很多人到家里来，包括警察，他们赶走了照顾我的保姆，把我送进了孤儿院。孤儿院里条件十分艰苦，我们几十个孩子一个小房间，没有床，只能在地上挤着睡，连破烂的凉席都要争抢，否则就只能睡在脏乱不堪，蚊虫乱爬的泥土上。

        不可能吃到什么像样的饭，每天只给一点发臭的稀粥，不吃会饿死，吃了会拉肚子而死。每个月……哦不，是每个周都有几个孩子的尸体被扔到野外的坟堆上，在那边，野狗的肚子就是他们的安息之地。

        过了几天，我忍受不住，只能逃跑，幸好没人看管，逃出去还比较容易。后来，我病倒在路边，躺在一大堆污秽发臭的垃圾旁，奄奄一息。佛祖保佑，那天遇到了乌金祖古。我迷迷糊糊听到他的声音，他坚持要僧人们把我带回寺庙。

        后来，我在藏医的治疗下，主要是有了食物，很快恢复了健康。我中文流利，英文也不错，从此以后，就成了乌金祖古的伴读。我穿上僧袍，成了一名僧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会永远追随他，忠于他。

        他十几岁的时候，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他刺伤了几个僧人。……  哦，这个拉姆跟你讲过了。他确实给我们报了仇。那几个该死的僧人一定会下地狱！没事儿，我已经是在家人了，对，几个月前，我刚把头发留长。但我还是他的随从。”

        他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其实，我早就想留长一点的头发了，是不是很帅？”

        格雅：“……”

        他轻咳了一下，收起笑容：“好，继续说。……顶果祖古决定让乌金去英国读书，我想仁千祖古是很不高兴的，但不得不同意。没人不遵从顶果祖古。他是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所有人，不管是谁，哪怕是最凶猛的野兽，一见到他，也一定会都爱他的。

        跟随乌金的除了我，还有你见过的拉姆，以及仁千祖古派来的老管家。他负责定时向寺院汇报乌金的学习生活情况，其实就是监管。那老管家很凶，眼睛很尖锐，一点不对的蛛丝马迹他都能发现。小时候，他经常用鞭子抽得我们背上的红肿几个周都消不了。

        在英国上学很有趣。离开寺院，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和生活，让人惊叹，耳目一新。想象一下原本在一个陈腐，充满腐旧的尘土气息，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绝望地被关了多年，一下进入一个光亮闪烁，色泽鲜明，阳光洒满，空气清新，令人神清气爽，愉悦舒畅的美妙世界的那种感受吧！

        高大庄严的雄伟塔楼和建筑，川流不息的街道，新奇的双层巴士，优雅的校园，身穿红军服，头戴黑高帽的士兵……这是个神奇的世界！

        我们第一次深深呼吸着这难得的自由空气，让这新鲜的气息充满肺腔，进入血液，冲涮着我们的身体。第一次，我们尝到了甜美的自由的味道！……

        语言不是问题。外国人，我们其实在印度就见多了。每年都有很多西方人来印度寺庙朝圣，有的也会长久居住，甚至僧人里也有眼睛湛蓝的白人。祖古们很多时候也需要去国外用英语讲法，主持法会，所以，我们英语都不错。……

        最重要的是，我们自由了！以后再也不用在那片被仁千祖古统治的小天地里压抑地生活了。虽然我们还不得不天天忍受老管家那兀鹫般的阴冷尖锐的目光，很多时候做事还是需要偷偷摸摸。但全身已经感觉无比轻松。

        原来乌金祖古一直很严肃，从来不笑，即使是我天天在他身边，也几乎没见到过他的笑容。我甚至以为他不会笑。但到了英国以后……毕竟我们那时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他又从关了一年多的小屋被放出来，到了一个自由的世界，他很开心。我甚至都能偶尔从他的脸上看到浅浅的笑容了。

        哈，我还记得乌金祖古第一次在超市自己付钱买一瓶水的兴奋样子。他笑着用手高高举着那瓶水，一个劲儿朝我摇晃，眼睛弯成了月牙，你还没见过他笑吧？笑的时候，他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真的像小孩子一样纯真可爱。

        我当时简直都愣住了，但紧接着感觉比他还兴奋，心几乎飞上了天空。谁不希望看到自己最敬爱，最喜爱的人开心呢？……哦，是的，他在印度所有的生活都是由随从负责，他的任务就是读经学习，主持仪式，接见信徒。他从来没自己买过东西。

        在学校里，我们都学的很认真。他其实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读完了原本六年才能读完的本科和硕士。但他一直拖着不毕业，因为他不想回去。一直拖到第六年为止。

        前三年在学校的时光过的非常愉快平静。那可能是我见过他多少年来最开心的样子了。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日子里，他的眼神里也含着淡淡的忧伤和对未来的担忧。

        我想，主要原因是在老管家的监视下，他并不自由，他的一举一动都要汇报给寺院里的仁千祖古。一有事情做的不对，他就要挨老管家的训斥。他们也经常威胁，如果他不听从，就会让他立刻结束学业，回到寺院。

        而且，按照原来约定的，等六年后他拿到学位，就必须要回寺院，开始传法，做各种法事活动等等，自由时间就更少了。也许因为从小压抑的经历，乌金祖古很痛恨这种受限制，被人处处监视和安排的生活。

        每年都会有固定节日的各种法会，传法活动，有的法会一开就是十几天，甚至几个月，还要接见信众……对于像他这种头衔的高等祖古，每天的日程都会排得满满的，他很少会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他需要一直端坐在法座上，接受朝拜，主持法会仪式等等。他曾经多少次对我说，他不喜欢这种生活，宁愿当个普通人。

        在印度，他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只有在英国这种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才可以尽情地做回自己。当然，像我这种普通僧人自然可以随时还俗，而没有任何压力。但祖古不行。一旦被认定为祖古，那终身都是，这个可以说既幸运又可怕。

        想想看，如果一个人从七岁开始，就被认定这辈子永远并且只能做一种职业，比如永远只能做工程师，或永远只能做老师，从七岁开始，一直到你死，你只能做这一项工作，不得转行。

        如果这项工作碰巧是你喜欢的，那非常幸运，你可以终身做这一行。但如果这项工作是你不喜欢的呢  如果你想当个画家，而却强行规定你这辈子永远只能做编程的工作。或者相反，你明明喜欢计算机，却让你一直到死都做文案工作，不准碰电脑。一般人会怎么做呢？要么变得麻木不仁，成为地道的行尸走肉，才能活下去；要么就要忍受与自己真正内心完全背离的痛苦。

        不幸的是，如果你把祖古看成是个终身职业的话，乌金祖古确实非常讨厌做这一行。他不喜欢一直高高地坐在法座上受人朝拜；不喜欢马不停蹄地参加各式各样的活动，跟各种人物握手言欢；不喜欢出于政治和扩大信众人数的需要而被迫说一些违反自己内心的话；更不喜欢自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从早到晚安排各种活动。

        如果一直生活在印度寺庙，可能即使他再热爱自由，也会由于内心的狭窄视野和观点而不得不遵循传统的安排。但在英国的六年，他已经尝过自由的滋味。这几年，他就像已经体会过了在广阔无垠，浩瀚无边的天空中自由畅快地飞翔的雄鹰，经历过阳光沐浴，蓝色天空的抚爱，也经历过乌云压顶，狂风暴雨的历练；曾经在海天一色，深邃遥渺的深蓝海面上掠过，也见识过流星四射的深色夜空下的惊涛骇浪。

        这几年，已经让他的心完全放开，按仁千祖古的话来说，就是变野了，如果再让他回到那个小小令人窒息的井底世界，再让那个他回到那个连他的翅膀都塞不下的小金丝笼里，他怎么可能甘心忍受呢

        如同已经品尝过米其林顶级厨师做出的色香味俱全，令人如入天堂的精致菜肴，不但尝过，而且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极端的融味觉、视觉美好享受于一体的人间美味和一流的周到无比的高雅餐厅服务……如果再去吃那些街边劣质餐厅里用乱糟糟的泔水，臭味扑鼻的老油，和存放已久，腐烂不堪的蔬菜和肉类混合而成的菜品，必须拼命放廉价的辣酱才能勉强遮盖住那令人作呕的味道。还要忍受着粗鄙不堪的侍者沾满黑泥的手端来的黏糊糊的盘子，粗声大气的吼叫。这种落差会足以让任何一个有正常心智的人都抑郁痛苦不已。

        更糟糕的是，今年他最爱的顶果祖古已经九十多岁了，可能不久就会圆寂。到时候，寺院中再也没有他敬爱的老师，只有备受仁千祖古的压制和牵制，这对他来说，呆在那里，会像呆在地狱里一样煎熬。

        你也想到了逃离吗？怎么逃离呢？他是转世的乌金祖古，这个标签从七岁被认证的时候开始，就会牢牢地钉在他身上，直到他死去。好似被人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到死才能被人放下来。想下来，可以，要变成尸体才行。

        而且，乌金祖古是位阶很高，很有名望的祖古。如果是一般的没什么名气的小祖古，即使逃了，可能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但对于有声望的祖古，不管是还俗，还是逃离，都会让他所在的寺院蒙受重大的财务和名声的损失。尤其是这个寺庙，有一半的收入都来自于乌金祖古的信众。如果乌金祖古不在这个寺院了，会怎么样呢？这是仁千祖古绝对不会允许的。

        还有很实际的问题。我们的身份都是印度的特殊居民，到英国持有的是学生签证。欧洲不是移民国家，不能接受外国人的移民，要么跟本国人结婚，要么申请难民。这次我还俗，就申请了法国的难民身份，这样我就可以自由在国外居住了。

        乌金祖古吗？他不行。他的头衔太高，申请难民，会有政治问题。除非是其他一些小国家，政治上更加自由，会有可能。所以只能考虑一些允许外国人移民的美洲的小国家，可以避开敏感的政治问题，拿到自由身份。当然，这些都要瞒着仁千祖古。

        另外，还有需要的钱。这个比起身份，算是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了。信徒会捐赠和供养给乌金祖古很多钱财，但全部都由仁千祖古控制管理。当然，他的一切起居用度和花费都不用操心，条件也很好，但他自己是没什么钱的。而申请移民，只能申请投资移民，需要很多钱，这个当时可没法从仁千祖古那里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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