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落星城迷踪

“你们果然都不是好人！”

        阮羽衣挣扎着骂道，商意颇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你！”阮羽衣挣不开那藤蔓的束缚，转而瞪着商意，“你是不是商意？”

        “……”

        商意未答。

        许朔站在原地，淡淡扫了阮羽衣一眼。

        这个站立在满地枯骨上的少年，原本给阮羽衣留下的印象除了独特的气质外只有初见时那一番胡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此刻，和他对视的这一瞬间，阮羽衣几乎是本能地扭头逃避，突然升起的强烈求生欲让她闭上了嘴。

        水虺只在这一刻，突然发动攻击。

        它的触手化作千万银针，瞬间化作一张铺天盖地的针网，浓烈的怨气从缝隙中被吸到它身上，怨气里不断浮现出一张张人脸，或喜或悲，嬉笑怒骂，一时间，整个空间中充满了这些怪脸制造出来的噪声。

        “所有的仙门子弟，都给我去死！”

        脚下地表震颤起来，几乎是同时，血色的翠河水瞬间被抽干，露出空空如也的河床。

        “啊啊啊——”

        阮羽衣被怨气擦过，尖叫着晕了过去，而她身边的宋青羽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越发苍白无力。

        许朔直直一脚踢飞一根白骨，破空声后，白骨以极快的破开怨气，一路冲着绑缚住二人的藤蔓直冲而去，相撞瞬间火花四射，直直将藤蔓钉穿一个大洞。

        洞窟里一下弥漫着植物烧焦的气味。

        他矫健地翻到商意身边：“道长。”

        他把手上那一整串鬼工球摘下，递给商意，冲她眨了眨眼睛。

        那串骨珠微微闪光，入手时能感到一阵温和的法力流遍全身。

        商意心中一惊：这是件法器。

        “不能用血符。”许朔捏着剑从她身侧错过，轻轻说，“我监督你。”

        看来他很清楚自己的对策。

        商意失笑，看了一眼许朔往她身后走的背影，少年身形挺拔如松，走在堆积如山的骨堆旁，依旧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他身手极矫健，几个起落便将阮羽衣和宋青羽提溜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商意收回余光，把那串骨珠在手腕上盘好，右手凝出一道法力，直视水虺猩红色的瞳孔。

        漫天银针宛如暴雨，击打在商意周身的结界上，像水滴融入水中，瞬间消失无踪。

        骨珠发出嗡嗡声，自发在空中散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环绕在商意身边。

        一连几道来势汹汹的攻击，被商意以巧劲化去，被她挑弯轨道的力度直直轰向身后石壁，将其破开一个大洞。

        她一步步走到已经被破坏殆尽的阵法中央。

        从前她尚在修习时，最常研究的是各类奇淫巧技，掩盖掉她为了应付师门突击检查的不正当目的，平心而论，她在这个领域学的还真不错。

        所有仙门的符文，最普遍的用法是传输灵力和压制邪祟，以镇物为骨架，符文为血肉，图腾为链接端点，形成一个可以运行千年的牢固大阵。

        无月山这个阵法是向外输送灵气，就像水缸中的一个出水口，而许朔将那只白孔雀打碎，破坏了最大的端点，使得已经磨损许多的大阵陷入瘫痪，也就是将水缸的出水口堵住了。

        她可以在破坏的端点重新绘制一个图腾，让它重新运转，并且只要稍加一点点改造，就能让它以整个万寿无量宫的怨气为原动力，维持整个阵法，这个过程就像是在出水口和入水口之间链接，在整个大阵内形成循环。

        镇压的东西不灭，大阵永远牢固不破。

        水虺近不了商意的身，它的无数眼珠滴溜溜转动着：“我恨啊——”

        巨大的腕足直直砸下，商意手下捏诀，面前闪现一块巨大的金色屏障。

        狰狞的眼睛贴在屏障上，怨气里的各色人脸此刻都化出了双手，拍动着商意化出的屏障，一时间，万鬼号哭。

        远处，宋青羽醒来，便见白衣道人仅凭一己之力和那只无比庞大的鬼对峙，挣扎着起身想要上前帮忙。

        “我建议你坐好。”

        一道声音凉凉响起。

        许朔站在宋青羽身后，靠着墙懒懒瞥了他一眼，“你们拖油瓶当的还不够？”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宋青羽无端恼火：

        “你自己不也处于她的庇护之下！”

        听他的话，许朔只笑了一声，将手搭在腰间黑剑剑柄上，衣衫摩挲，身形飞踏而去：“我和你，可不在同一个位置上。”

        怨气缓缓将商意包裹起来。

        隔着一层金色结界，水虺的眼睛贴在商意面前，周围不断传来人面们的细碎嘶叫声。

        “你和那个漠尽山的女弟子认识吧？”

        它又用那种蛊惑的语调说道。

        “我是扫地的。”商意盯着那只红色的眼珠，回道。

        “嘿嘿嘿，你不妒忌吗？”无数的手试图伸进结界中，却被震回，但结界的范围肉眼可见被越推越小。

        “没有什么好妒忌的。”商意道。

        她脚下暗淡的金色符文慢慢发出剧烈的金光，“我今天就是来解决件麻烦事，完事就走。”

        “凡人！”

        水虺发出一声怒吼，八只触须从空中猛刺向商意，同时喝道：“恶兽来！”

        话音久久回荡。

        周围没有反应。

        商意震开它的触须，顺着这一声怒喝才发觉，那只江神早就消失了，连带着之前和它角力的长天瑟也不见人影。

        看样子，长天瑟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

        随着金色屏障的缩小，怨气越发逼近，直到那只眼睛快贴到商意鼻尖的时候，整个万寿无量宫的怨气都被水虺带到了已经残损的大阵里。

        骨珠在商意手腕上散出蓝光，法力瞬间通过手腕的经脉游走至全身，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如同黑水一般的怨气里，面前的金色屏障被人脸化出的手臂猛烈拍击着，商意在罡风中稳住身形，抬手拍出符箓。

        金光一闪。

        仅剩的三根木雕被整根拔起，在怨气中央盘旋，形成三角形的三个端点。

        法力注入的步骤已经完成，现在，就只差重新绘制图腾，链接整个大阵了。

        “铮——”

        金色屏障被整个打碎，赤红着眼的鬼挥出巨大的触须，冲商意的腹部直直冲去！

        这一击力度巨大，商意浑身浸泡在怨气中，避无可避。

        水虺的神情越发狰狞。

        马上，就能沐浴到新鲜的血液之中——

        面前突然闪现出一道群青色的影子，触足的速度生生被拉慢了十二分。

        他一剑划开了浓厚的怨气，光芒从他身侧照进怨气内部，水虺的眼睛只看见了对方袖子上绘制的祭典图画，下一秒，脑袋上的巨眼接收到一个让它陷入惊恐的信息。

        商意抽手在图腾的位置画了一只乌龟。

        乌龟画的有些走形，扁壳边缀了五个圆形当做头和四肢，非常之抽象。

        许朔砍开那只触足，拉着商意的手腕将她带离大阵阵眼。

        “道长画的真好。”他看见那只乌龟，端详了一会，点头肯定道。

        不——

        乌龟最后一笔落下，整个大阵重新复活了！

        万寿无量宫占地不知几何，条条通道都画满了符文，这样巨大的阵法重获新生，马上重新运作了起来，三根木雕此时仿佛千斤生铁直直插下，穿透怨气，将整个鬼躯钉死。

        “不不不——”

        此前大阵吸取是江神之福泽，而此时它吸走的，尽是恶鬼身上的怨气。

        商意看着原本白孔雀位置上的洞窟被自发修复，上面浮现出了她画的那只的乌龟。

        “很好。”

        她拍了拍手，道，“这就算解决了。”

        震天撼地的嘶叫声慢慢弱了下去，商意抹了把脸，转向一边眼巴巴看着她的宋青羽。

        “自己会叫支援吧。”

        商意问道，对方点了点头，张嘴欲言又止。

        “行。”

        商意最后确认了一遍阵法，长出一口气。

        再过个百十年也出不来了。

        曾经无月山掌门立下的石碑在打斗中不幸被波及到，整个被击碎了，只剩下一小节看不清字的石桩，原来大阵所有的孔雀图腾也被乌龟代替，一时间竟然看不出无月山的痕迹。

        “漠尽山弟子的尸骨在那边。”商意对着宋青羽，往已经干涸的河床指了指，“应该没被打碎。”

        “许朔，走了。”

        她抬步走，向后面招了招手。

        “嗯。”许朔随即跟了上去。

        “对不起！给阁下添麻烦了。”宋青羽扶着墙站起身，低头朝商意大声喊道，整个空间里荡起一阵回音。

        商意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啦。”

        怨气重新被镇压的万寿无量宫，走廊上总算有了些许烛火，许朔竟然还记得来时的路，商意遂跟在他后面从洞窟中出去了。

        外面正下着雨。

        雷云滚滚，暴雨倾盆。

        “好大的雨。”

        商意抬头看着雨幕，“我们等会还得去给掌柜还伞。”

        两把放在洞口的油纸伞不知为何破了一把，商意只得和许朔挤一把伞，慢慢顺着泥泞的山路下去。

        山路湿滑，商意尽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不要一头栽到路边的刺蓬里去，雨伞内和雨伞外成了两个世界，伞外雨声喧哗，伞内却分外安静。

        雨水从伞尖滑落，连成一条透明的雨线。

        “谢谢。”商意道。

        “无所谓谢与不谢。”许朔回答。

        “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是个调皮的。”商意真诚道，“多谢你帮我，世上果然还是乐于助人的好人多啊。”

        许朔低低笑了起来，商意站在他身侧，能微微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我可不乐于助人。”他说。

        惊雷轰响。

        “什么？”

        商意没听清楚，凑近了些。

        “没什么。”许朔将雨伞往商意那边偏了偏。

        雨夜在山中出行，雨水击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倒是分外悦耳，二人一路从山上走至客栈处，等许朔将伞收起，商意才借着灯光注意到，少年的半边身子已经湿透。

        “你这人……”

        商意拉着许朔进了客栈，重新定了两个房间，催着许朔去洗澡。

        商意叨叨着，“如果因为这个闹了风寒，我可是会笑你的。”

        许朔顺从地跟着小二进了房间，商意把两把伞归还给掌柜，然后赔偿了破损的那把。

        客栈掌柜长相十分和蔼，他边将钱清点清楚，边和商意搭话，“道长，那位少年是你什么人？”

        “是朋友。”商意答。

        “可曾有婚配人家？”

        “这我就不知了。”商意一愣，笑道。

        掌柜身后的帘子微动，商意便看见一个小姑娘通红的小脸从帘后闪过。

        等掌柜数完钱，确认数字后，商意便马上溜回了房间。

        她和许朔的房间连着，小二直接将浴桶带进了旁边房间里，商意甫一进门，便听见隔壁传来哗哗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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