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RE董事长专访（二）

　　RE董事长的访谈节目的标题为《铿锵玫瑰》，其实这个题目确实很贴切，RE的这位女董事长在商业上获得的成功和行事风格，当得起铿锵玫瑰这四个字。访谈的全过程大约在四十分钟左右，整个过程罗一和张雯心看得很投入，没有过任何对话，唯一做的就是看访谈时一直在品茶。等到访谈结束时，两人先是都笑了起来，因为他俩都感觉到了些许尴尬，外人看来就像一对情侣在看电影，其实却是两个同事心血来潮在一起看商业访谈。

　　短暂的笑声过后，张雯心站起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两人都被访谈节目触动了。整个访谈的过程，其实就是RE董事长人生的几次重要转折点或是光辉的履历，对外界彰显了RE集团的实力。在访谈节目中作秀是商界领袖的必修课，而普通观众大多数又都是在看这种表象，但作为从业者，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了，因为有切身体会，所以看得比较深入和深刻。

　　访谈节目有两点让RE体系内部人士觉得不厚道甚至是反感的地方。其一是关于RE手机的，其二是关于RE做新能源汽车的。

　　关于RE手机的问题，全国RE经销商看了访谈后估计都会骂街。在访谈中，RE董事长说因为手机还没做到完美，所以还没全面投放市场，这其实是骗人的，全国的RE经销商都被要求在实体店布置了手机站台，网上商城也早就开始销售了，只不过无人问津，销量惨淡。如果在手机做到完美之前不想投放到市场上，那么又为什么一再地在公开场合主动推销这种不完美的产品呢？而RE董事长还说目前使用RE手机的主要人群是内部员工，更是敢恬不知耻地说全国的安装工都在用RE手机，因为内部员工和设备安装工有很多工作要用RE手机完成，这种精心编排过的说辞，骗得了外界的人，却骗不了自己人。RE内部员工和安装工没有一件工作是用其他手机完成不了的，只不过是RE要求强制这些人购买，尤其强制安装工购买手机这一点，罗一和张雯心深有体会，手机风波去年才以经销商的妥协退让画上了无耻的休止符。

　　RE董事长在谈到RE手机的时候，说了一句“我不希望RE手机作为一个不完美的产品推向市场”，在说这句欺骗公众的话时，她被自己的一个肢体语言出卖了，而这个肢体语言恰恰被摄影师给出了特写，那就是说这句话时，她的两个手紧紧地扣在一起，而其中一只手的中指由于紧张在不停地用力弯曲着，这种不由自主的肢体反应。

　　RE经销商有一个非常奇怪的行为，那就是受到了RE的无理压迫后，不敢反抗，而当他们看到RE把对经销商的无耻行为美化成商业传奇时，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站出来公开拆穿这种谎言。这种行为现象后来被罗一总结为RE经销商的麻木体质。

　　关于RE新能源汽车的问题，其实作为RE经销商并没有太多的直观感受。作为商业投资行为，成功和失败都是未知数，对一个投资者的胆识和策略要求极高，外人并没有太多评论的资格。访谈节目中谈及了RE董事长在准备投资新能源汽车时受到了阻力，更是播放了RE董事长在开某年十月二十八日股东大会时的一段视频，当时由于她入场时股东们没有鼓掌，就对所有股东大发雷霆。这件事情，褒贬不一，但如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的话，终究不是一件好事，却不知道为什么做到了访谈节目中。作为一个企业，其实市场、顾客、员工之类都都还在其次，最需要尊重的是自己的股东，没有股东的信任和投资，企业又从何谈起？RE董事长居然在股东大会上还大言不惭地说：“RE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们，给你们的分红，你们问问哪个企业能给你们？我不给你们分红，你们能拿我怎么样？”这句话可以说是整个访谈中最大的败笔，不仅把RE董事长不为人知的粗鄙人格暴露无遗，更把她被人熟识的低素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随后的节目中，又谈到了RE董事长以集团名义投资新能源汽车梦碎后，又以个人名义拉上了几个商界大佬，继续做起了自己的造车梦。暂且不谈她自己哪里来得这么多钱，单看节目中所说的她投资的带有梅花标志的新能源汽车悄悄进入了RE员工的通勤生活，这其实是说了半句的话，另外半句应该是带有梅花标志的新能源汽车依旧没有被市场认可，仅供内部消化。关注这方面消息的人都清楚，RE董事长投资的新能源汽车，其中的一个基地就设在渤海市，而短短两年时间内，这个投资项目就淡出了公众的视野，让擅长炒作的RE董事长也无力回天，项目还没有终结，只不过在外人看来就像个烂尾工程，这个造车梦还能继续坚持到何时已经不重要了。那几位跟着投资的商界大佬，恐怕也都会以这次个人投资失败为耻。

　　罗一和张雯心就整个访谈节目交换了看法，他发现张雯心对于RE的认识以及红城实业所处的局面比以前有了更加成熟的了解。两人相谈甚欢，有那么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他们的眼神之间闪动着暧昧的光芒，但也仅仅是转瞬即逝，两人都非常克制地继续着对于公司发展和行业前途的讨论。

　　就在两人结账后刚刚走出茶楼时，罗一接到了张天娇打来的电话，约他有时间一起回大学看荷花。由于时间太晚了，罗一没有让张雯心送他，他嘱咐张雯心自己回家开车慢些。等到张雯心开车离开后，罗一横穿过面前的海河东路，来到了街对面，站在海河沿岸的亲水平台边上，看着面前深沉而寂静的海河，沿岸的人造灯光似乎都隐去了亮度，在罗一眼里只剩下了一条漆黑的河流。河流上没有了往日穿梭不息的游船和动作矫健的游泳者，只剩下在夜风中缓缓起伏的波纹。罗一回想着自己十多年的经销商生涯，做出了什么成就？又改变了什么？也许都随风而去了！近一年多来，尽管自己升任了公司业务二部的部长，但凯利集团项目的形势尚不明朗，红城实业又经历了RE手机风波和窜货风波，他被一种突然袭来的疲惫感笼罩着，感觉长期坚持锻炼的身体充满了活力，但内心却有些累了。他捡起一颗石子扔进了海河里，扑通一声激起了短暂的涟漪，而后河面马上就有回复了平静。他觉得自己就像这颗石子一样，无论如何坚不可摧，都会被淹没在时代和行业的大潮里，无力反抗，只能沉入到最底部，看着这个时代和这个行业所发生的一切。

　　他带着这种情绪沿着亲水平台缓慢地走着，想起了最近自己经常思考的问题：小经销商面对RE的高压政策和低利润率的行业困局，可以通过找红城实业窜货赚取丰厚的利润，那么作为大经销商的红城实业，该如何破局寻求发展？如果说小经销商面临的是可以破解的困局，那么大经销商面临的也许是无解的死局。

　　赚钱吗？

　　赚！

　　钱呢？

　　在RE的返利账里！

　　RE在近二十年取得的突飞猛进的发展，有一少半归功于其核心技术和过硬的品质，有一多半则归功于其精心布局的经销商模式。每一个进入RE体系的经销商，可以说都被RE设定的游戏规则裹挟着，被牢牢地锁死。窜货是小经销商找到的开锁钥匙，但这把钥匙却无法解开套在大经销商脖子上的无孔之锁。小经销商船小好调头，通过一两年的运作可以跳进跳出甚至改换行业，而大经销商却是船大风浪急，掉头就承担损失甚至船毁人亡。

　　从每个企业自身独立发展来看，RE是成功的，RE经销商则是失败的。

　　罗一感觉自己不仅被疲惫感所笼罩，更被一种悲观情绪所吞噬。他是想在红城实业长远的工作下去的，但对于红城实业的发展非常担忧。红城实业死命紧跟RE的打款和提货政策，用政策换来丰厚的点位，然后为了快速出货回笼资金只好尽可能的把点位放给下线和窜货的经销商，这就相当先把自己的钱投出去，购进商品，利润全都放在了RE的返利账里，然后在商品的价格里减去利润，卖出去，换回前来再进行这种循环。看似是把利润倒进倒出，实际上早已内里亏空。进入RE返利账的利润就像是精美的宝石，展示在宫殿里，耀眼夺目，却不解饱不解渴，看得见摸不着，提供不了生命所需的能量；红城实业让给下线和窜货经销商的利润则像是随身带的干粮和水，简单实用，质量优良，既能解饱解渴又能提供充足的能量。

　　如果把红城实业比作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行者，他所做的就是用自己身上的干粮和水，换取其他人身上的珠宝，外表看起来赚了大钱非常富有，但最后却因为缺少干粮和水而无法生存下来，更别想把珠宝带出沙漠。

　　罗一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吞噬着，他觉得红城实业这艘大船几乎就要沉了，而自己才刚刚从普通水手的位置上升职。

　　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漂浮在海河上，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素质的人扔进去的，让美丽的河面显得肮脏丑陋。可偏偏就是那个塑料袋，仿佛是唯一有能力漂浮在河面之上的东西，具有很好的耐久性和生命力。其他漂浮物诸如树叶之类的，都会腐烂变质，而这个塑料袋却极其坚韧而又轻功盖世，就连之前扔进去的坚硬石子也无法匹敌。

　　就像网红大学讲师陈果所说的，要想不沉下去，就只能往上浮。要想不被时代和行业所淹没，必须坚韧而又轻盈，漂浮在游戏规则之上。

　　罗一想明白了，红城实业就像那颗石子一样，实在是太致密了，外界看来是实力的象征，但内部看来，除了雄厚的资金以外，庞大的库存和RE返利账上的惊人数字，都是不必要而又难以承受的负担。刚才看到的访谈节目里，RE董事长说她本人喜欢搞重资产，那么红城实业为什么不以轻资产的形式踏上征程呢？

　　对于这天晚上冒出来的诸多观点，罗一并没有急于找程艳汇报，这种颠覆公司乃至行业运作模式的想法，必须要考虑得非常成熟后，谨慎地找领导谈，如果思虑不周全，反倒会让领导对他产生不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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