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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半忽的落了雨,噼里啪啦落在窗前的芭蕉叶上,打落了枝头摇曳的海棠花,雨水顺着檐角似连串的玉珠一般落下,淙淙作响,花瓣飘落在院内的青石阶上,紧紧贴伏地上,被黑色的长靴碾碎。

        怡王府里连声不断的轻咳声隔着雨声断断续续传出,长明的烛火隔着窗纸依旧是那般清晰,明明是八月盛夏,屋内却生了火盆,弥散在整个房间内的药味像是浸入了屋内的每一处,泛着浓郁的苦味,床幔之内的人捂着唇,像是痛苦至极,咳嗽抑制不住的从唇边溢出。

        把脉的御医张景皱着眉头,摸完脉低低叹了口气,他是怡王心腹,白日里宫里的御医会先来照料伤情,却怕有人在殿下的伤势上做手脚,每天夜里这个时候,他都会避开耳目亲自来查看,作为下属本无权质疑主上,可见了韩煜这副模样,也不由出言劝道:“殿下身上的伤,太重了,这般安心静养着尚且能顾这条性命周全,即便如此,往后半生都是带着满身伤痛过活,绝不敢再折腾。”

        管家看着床上人,混浊的眼不由泛出几许心疼来,殿下这是遇见什么样的人,才能受这样重的伤,三十二剑,剑剑伤人,却专挑不伤及性命的地方下手,不是要杀主子,而是要让主子受这病痛折磨一辈子。

        “陈叔咳咳去备车。”

        “殿下。”陈叔站着没动,嘴唇嗡动,却道不出一语来,他是怡王母族的老人,自怡王从北境回来,便一直在府中照料,他知道殿下有多执拗,也明白他的坚持与心意,所以格外心疼,不由出言道:“赵家家大势大,赵将军不过是去大理寺配合调查,暂不会有事,更遑论秦家还是那些赵家旧臣,皆是按兵不动,殿下又何必做着出头鸟,即便忧心焦急,也不在这一时。”

        陈叔话落,张景也从旁劝道:“正是如此,赵将军为人天下人皆有耳闻,忠义刚正,断不会做下那般丧尽天良的事,殿下担忧忠义之臣,也合该顾念自个的身体。”

        他抬眼瞧了瞧微发白的天色,继续道:“此时天尚未亮,外面还落着雨,即便殿下要救赵将军,明日也是来得及,不急在这一晚上。”

        “备车。”瘦削的手撑着床边慢慢坐起,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前渗出,微敞的雪白里衣露出其中缠满身体的纱布,不一会肩膀上的白布便沾了血,伤口撕裂。

        陈叔上前一把撑住他,半抱着将人扶起,年华正好的少年郎,仿佛轻的只剩下那一把骨头,张景新剪了纱布,端来清水为他处理撕裂的伤口,一片血肉模糊,他行医数十年,却是只看着怡王身上的伤口都觉得疼。

        那种养伤时的折磨,难耐的痛痒,在这样的阴雨天,都需要超乎常人的意志力,才能勉力撑着活下去,而此刻对韩煜来说,那怕是动一下,也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跟勇气,每一处的伤口都有可能因为他的动作而撕裂,其痛意丝毫不逊于被剑刺穿时,张景熟练的拆下染红的纱布,敷药,再包扎,他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韩煜,才能有这样的决心,指尖绕过系好一个结,他好像又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钧的幺女,是怡王殿下跪求陛下赐婚也想要娶的女子,可只是为一女子,罔顾性命,在朝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不顾前路,不问后果,这样值得吗?

        “殿下这又是何苦!”陈叔急急出声,眼底似浮着水光。

        “殿下觉得值吗?”

        韩煜抿紧了唇,咬着腮帮子忍着痛意,微微扬起那张苍白的近乎透明的面容,殷红的朱砂痣越发鲜明,额前的长发沾了汗,贴在脖颈上,脖间鼓起的青筋昭示着他究竟忍受着什么样的疼痛。

        他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张景。

        张景也看向他,静静道:“殿下若觉得值得,那便去,人生不过瞬息而已,这一秒的迟疑,便是下一刻的悔恨,只是这一趟怕是殿下要受不少罪。”

        “有劳。”淡淡二字吐出。

        陈叔咬咬牙,转身便出了屋子,却仍是立在檐下一动不动,张景起身,提起药箱跟了出去,拍了拍他的肩,“若不想再见殿下自己伤了自己,就去备些软垫,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再想个法子,让殿下在路上少折腾少受些罪,即便你我再不情愿,那也是殿下觉得值得的事情,豁了命也要做,旁人又能如何。”

        说完,他径直沿着长廊朝外走,“不要命也要去做的事,想必是在乎极了。”

        “明日张某休沐,去客房候着殿下回来。”

        陈叔看着他的背影,复又瞧了眼窗纸上倒映的剪影,叹了口气去挑府中身手最好的侍卫。

        一刻钟后,一顶软轿出了怡王府的后门,穿过小巷子,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送走了钱德,如恪长公主却是没了一丝倦意,此夜像注定是个不眠夜一般,先是起了风,而后又落了雨,雨声嘈杂,原本不安的心倒越发烦躁起来,与其说睡不着,倒不如说是不敢睡。

        吃斋念佛,每日烧香供奉,对神佛不全是假意,自然也有几分真心,只是她做下的孽,死后是要去十八层地狱受刑才能还得清的。

        忠臣良将,却注定为了她的大局而死。

        如恪垂眸,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死一个赵钧,倒也免得她再朝旁的忠臣下手,毕竟的明靖,功高震主又名满天下的,只有他定北大将军一个了。

        兄长也曾赞他,无双骁勇,天下将才。

        这样的人要因她死了,心中总是有几分难言的异样,但也仅仅是异样罢了。

        她要走的这条路,注定要白骨铺路,英魂生祭。

        若问她心里是否有愧,也有愧,手足骨肉,尽断尽亡,惨烈至此,愧又如何,悔又如何。

        外间传来声响,已经过了四更,如恪微微蹙眉,看着前院来禀的侍女,只听她道:“长公主,怡王殿下来了。”

        清丽的容颜有一丝凝滞,也不过是片刻,她便将头转过去,看向茫茫雨幕,静了半响才道:“请他去偏厅稍后,夜里凉,让人点了火盆送过去。”

        “是。”

        韩煜受了伤,这样的雨天,自然受不得寒。

        有多久没见过这个孩子了,如恪闭了闭眼,有几年了。

        当初韩煜找上她的时候,才刚从北境回来,她有意放饵,他也算聪慧,各取所需,

        如恪直起身,身姿笔挺,裙裾微动,她曾是这明靖最尊贵的公主,有着世上最好的教养与风度,时光不曾折辱她半分,可她的风骨,早在兄长死去时,碎尽了。

        她生在天家,看不见天地辽阔,也看不见人心朗朗,见过百姓疾苦,万民生息,这颗心早就破碎而麻木,却在面对韩煜时,能有一丝波澜。

        “长公主。”

        如恪有一瞬怔愣,对上他那因病态而发红的眸子格外苍白的面容显得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强攻末弩之状,怒道:“撑着这样一副身子来见我,你不要命了!”

        “姑姑。”韩煜勉力抬头,扬起的脖颈上,青筋毕现,他咬着下唇,一字一句道:“别动赵家。”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

        “休想。”

        韩煜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引得他咳嗽不止,如恪敛了脾气,替他倒了温水,刚一俯身,斜刺里一把匕首便搭在了她的喉间,如恪冷冷看着他,倒无一丝惊吓之意,“你想杀了我?”

        “长风不敢。”

        匕首收回,轻轻落在月牙桌上,发出叮的一声碰撞。

        “我会入大理寺,江南的桩桩件件,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

        “你当真是疯魔了。”如恪清丽的眸闪过一丝荒唐之色,厉声道:“韩煜,你可知道,你堵上的还有你自己的命!”

        “我只要赵家无恙。”

        “即便那姓赵的丫头早就变了心,南疆走一遭,我以为你能有几分长进,歇了心思,却不想你是个痴愚的,你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的眼里可曾有你半分,她能为了旁人不顾性命,你以为你这样做她又能对你另眼相待几分!”

        “长风不求这些,只求问心无愧。”

        韩煜突然抬起眼来,直视着如恪的双眼,静静说道:“我会死在永明殿上。”

        如恪又急又气,却不知该对着如此执拗而狠厉的韩煜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看着他。

        韩煜轻咳了一声,断续道:“还请姑母不要牵扯到赵家。”

        如恪咬牙说道:“晚了。”

        她缓缓闭上眼,“钱先生已经动了手,不出意外,赵钧这会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韩煜手撑着桌子要起身,却很快跌倒在地,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猛烈剧跳的心脏,想起自己刚到北境时,去接自己的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于漫天风雪中俯首行礼,将军从未对他有过慢待,即便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即便将军不喜他那副过于老成的性子。

        韩煜伏贴在地上,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凄苦无比,他眼前燃起了滔天的火,与前世阴阳谷的一模一样,火势汹涌,像是要将天地烧个干净。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晏晏那张苍白的面容。

        一口鲜血涌出,脏污了白色的衣袍,整个人昏了过去,如恪慌了神,叫喊着让人进来。

        大理寺内,利刃无声的刺穿皮肉,没有叫喊出声,只有痛到极致的闷哼声,赵钧拄着刀,自衣袍上撕下一块衣料,绕着手腕缠过,他面上沾了血,整个人都是肃杀的模样,围而四立的杀手却只是看着他,谁也没有率先上前,赵钧脚下滚着一颗鲜活的头颅。

        “就你们,也想要老夫的性命。”

        黑衣人对视一眼,此人武功极高,要杀极难,若他们拼命一搏,倒也不是不可能,领头的人上前一步,冷声道:“我等自然不敌将军,可今晚将军必须死,否则我等便不能活。”

        都是求生,以命搏命,一样的迫切,一样的非死不可。

        话落,黑衣人从腰间摸出一玉镯来,扬手抛了过去,“将军不死,便只能有劳夫人为我等的贱命陪葬了。”

        玉镯入手,光滑细腻,上有一处细纹,旁人瞧不出,他却是一眼便能认出,那双与他相握几十年的手,腕子上带的就是这样一双玉镯,秦家的家传,非死不离身。

        “你们把她如何了!”

        赵钧握刀的手颤了颤,正是这时,雪亮的飞镖自黑衣人袖间而出,泛着幽幽的青蓝色光芒,直直朝着赵钧面门而去。

        这世上有许多法子,阴谋阳谋,正如这世上有许多人,小人君子。

        只是走在自己的路上,或是被迫走上了一条无可奈何的路,无论是为了什么,想要活着,只能义无反顾的向前、向前,一路向前。

        赵钧如此,这些杀手如此,赵晏韩灼如此,那机关算尽的如恪长公主也不例外。

        冷风吹进花厅,如恪面色沉静,闭目靠在软椅上。

        衣袖上沾了血迹,血腥味环绕在鼻间,眼前不断浮现着刚刚在厢房内韩煜挣扎着抓住她衣袖的模样,她从来不缺冷硬的心肠,却在那样一张脸上,松动了心神。

        忽然她睁开眼,厉声道:“来人,去大理寺将人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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