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日光西沉，天色渐晚，落月楼也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落月楼座落在帝京最为繁华的大街上，是帝京最大的风月场所，也是最大的销金窟。帝国已经承平近半年，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早就过惯了歌舞升平的日子，女眷们赏花，蹴鞠，游春，而男人们便大多都陷进了风月场所的温柔乡，帝京中的烟花场所大都在玄武大街上，而落月楼更是其中的翘楚。

        入夜，落月楼点起红红的灯笼，姑娘们精心画好了妆，穿上鲜艳的罗裙，虽然已近秋日，但是每个人都拿着扇子用来遮掩面容。这是楼里风月女子惯用的伎俩。她们三三两两结伴到前厅去，等候宾客们来寻欢作乐。作为盛名在外的落月楼，自是不用去街上拉客，人们也会趋之若慕。

        楼中分为前院和后院，前厅名为如意馆，后院名为相辉阁。走进前院大门，入眼的是装饰金碧辉煌的大厅，厅中有一舞台，舞台后方是丝竹乐曲班子，台下依次设立着散座，都是上好的紫檀木，软座上都铺有蜀锦织就的软垫，散座之间立着小桌，上面放着茶酒与吃食。楼的二层设有雅间，雅间之间用紫檀漆底镶玉石屏风隔开，每个雅座旁都有侍女小厮随时侍奉。这里是观赏歌舞最佳的位置，当然一夜也是价值千金。即便如此，扔要提前预订，才能有一个位子。

        绕过舞台后面，可见一长廊，从长廊走出是一小型花园，园中有一人工湖，景色秀美，花园外侧便是前院姑娘们的住所，教习处和厨房库房等地。从花园穿出，经过一座白玉石桥，便来到了后院，后院立一四层楼阁，名相辉阁，楼中设为上等房五间、中等房十五间、下等房二十间。房中备有紫檀雕花木床，床上挂着红色帐幔，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飘摇，上铺有繁复华美的云罗绸锦被，房内烛光闪烁，香薰缭绕，暧昧至极。

        如意馆的姑娘们是从小就开始练习歌舞和乐器的倡伶，个个技艺超凡，身姿曼妙，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任你权势滔天，富可敌国，也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

        而在宾客身边伺候的，以扇遮面衣着艳丽举止轻浮的姑娘们是相辉阁的娼妓，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着男人们，待他们醉酒后，意乱情迷之时，便引着他们来到后厅那最为销金的温柔乡了。

        落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却因其出色的歌舞而受到帝京达官贵人的追捧，除了每日楼内的表演外，也承接各个活动的表演项目以及各府的宴会活动，如意馆的倡伶们按级别出去表演。

        话说这落月楼的倡伶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外貌姣好的姑娘们从入楼开始就会在教习处学习礼仪歌舞及琴棋书画，等他们到了十六年华或者学习满一年就会参加转正考核，考核通过的就可以转正，未通过的就会被送入相辉阁做娼妓。

        正式的倡伶分为甲、乙、丙三个等级，级别越高的倡伶在楼中拥有更好的待遇和报酬，也可以参加更高级别的演出。刚转正的都会被分成丙级倡伶，而后每年还会根据姑娘们的点演次数和教司妈妈们的评价，每个级别中的前五名可以升为更高一级的倡伶，而后五位将会降级，丙级的后五位会被送去相辉阁做娼妓。

        此外，如意馆和相辉阁还各设有花魁一名，每隔三年会有一次花魁争夺赛，落月楼的花魁在帝京也拥有着很高的地位。经常可以出入达官贵人的各种宴会，有时甚至可以得到天家招见，正因如此，楼中女子个个勤奋钻研谋求前程。

        如意馆里，高朋满座，宾客们品尝着美酒，丝竹管弦，乐曲悠扬，这些曲子都是京中大家所做的实新曲调，由楼里精心挑选的班子演奏，更是妙不可言。舞台上表演着的是一段群舞，姑娘们各个身姿曼妙，配合默契，这样的佳作足以媲美宫里的舞习处。一曲毕，舞娘们摇着罗群似蝴蝶飞舞般离场。丝竹乐曲也随之停止了，台下宾客们接着喝酒聊天。

        这时，楼中老鸨走上了舞台道：

        “各位看官，接下来可要仔细看好今晚这每月十五才能看到的压轴好戏了”。

        老鸨本姓崔，唤作慧娘，是如意馆的大管事婆子。崔婆子身材丰腴，年龄应是四十出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笑起来皱纹尽显，但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韵。

        看官们听完老鸨的话，性致高起，这落月楼果然是花样最多的地方。有人喊道：

        “妈妈，快别卖关子了”

        “对呀，快把那位请上来吧”

        “哎呀，各位贵客别急嘛，好戏马上开始”

        老鸨捂面笑着，满是调笑的说完，扭着腰走下了台。

        随后，一身着绯色刻丝秀海棠云锦长裙女子缓步上台，女子身形高挑饱满，略显丰腴，然腰肢极细，竟如前朝追捧的楚宫一般。这女子并未戴过多首饰，唯有迎春髻上一只金丝八宝攒竹发钗闪耀夺目。

        此时，乐曲声起，女子随曲起舞，一颦一动看似随着乐曲，却又不拘于乐曲，时而长袖舞动，时而旋转如风，动作娴熟自如，宛若仙子下凡，美轮美奂。

        随着乐曲行进，女子摘下遮面轻纱，但见女子约莫双十年华，眉如远山青黛，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眼皮流转，轻启双唇，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面如灼灼桃花，台下众人均看呆了。

        可谓是“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舞毕曲停，台下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了一阵掌声与欢呼。

        女子优雅起身，娇媚一笑：“多谢各位厚爱，小女子杨柳心”。声音婉转，竟不逊色管弦。

        杨柳心说完转身下台，脚步轻盈，体态优雅，步步生莲。

        “这杨柳心是何许人？”一西域商人问起身边的中原朋友。

        “您初入中原不知，这杨柳心是今年新晋落月楼花魁，只有这每月十五才会公开登台表演，平时只有达官贵人花重金，才能一睹她的风采。”

        这样的佳人，堪称绝色，西域富商盯着远处的杨柳心，眼神有些迷离。

        看客们意犹未尽，有的呆呆望着舞台回味，有的斟满美酒自酌。有的与身边好友窃窃私语，这落月楼的花魁果真名副其实。

        杨柳心下了舞台之后，丫鬟连翘迎了上去，将一软毛织锦披风给杨柳心披上“姑娘，快快披上披风，这秋日凉，可别冻着了”。

        “无碍”杨柳心系好披风带子。脸上竟是冷漠。与在台上竟截然不同。

        “姑娘可真是太美了，您没看那些男人们，看的都呆若木鸡”。连翘跟在杨柳心身边眉飞色舞的说道。

        连翘这小丫寰年方十六，长相平平，两颊生着雀斑，就那一双眼还算灵动。两年前杨柳心从浣衣房看见了她，觉得这丫头甚是聪慧，便将她要来做了贴身丫鬟，自此连翘便跟在杨柳心身边，也是忠心耿耿。

        杨柳心想起那些男人的面孔，微微皱眉，很是不喜，她迈步说道“走吧，去叫如月拿上酒壶，还得去雅间跟金主们敬酒”。

        雅座正中便是今晚的贵客，正是当今圣上的六子，福王殿下，他是祁王的胞弟，祁王作为皇帝的庶长子，母亲元贵妃最是得宠，祁王又宿有贤名，朝中更有一派支持者，本就是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今太子失势，祁王更是炙手可热，而这位福王素来顽劣，因为幼子被皇上溺爱，祁王更是庇佑，福王便更是肆无忌惮，常常流连于烟花场所。今日想必也是来看这新晋花魁的。

        但见福王身边坐着年轻公子，锦衣玉带，身着牙白秀有银色云纹长袍，手拿白玉骨扇，扇上有金丝编制的璎珞流苏。墨黑长发用玉簪简单束着，这位公子生得俊美异常，皮肤白皙如雪，双目明亮如珠，五官精致而又不失英气，这样的俊美怕是女子也要逊色几分。这位福王的座上宾便是这帝京首富，白渺云。

        白首富年芳十八，自小便丧父继承家业，在家中管事的帮衬下日渐成长，加之本身聪慧异常，生意更是做的风生水起，比如他父亲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如今朝中动荡，想必这福王是想拉拢这位首富，为他哥哥谋求大业铺路。

        厨房丫鬟如月端着酒壶酒杯和连翘跟着杨柳心走上了二楼雅间。

        见到杨柳心出现，就连福王也不禁站起了身。

        “小女子杨柳心来向福王大人及各位大人敬酒，多谢各位赏光前来给小女子捧场”。

        “柳心姑娘客气了，今日见得姑娘的舞姿，可令我等赏心悦目。”福王盯着杨柳心说道。

        “没错，柳心姑娘的舞技，在我见识的倡伶里，可谓是最好的了，着实让我等大开眼界。”那位白首富摇着他的白玉骨扇，微微颔首道。

        这白首富生的俊美，声音却也不似男子那般浑厚，而是很温柔。白渺云望着杨柳心，眼神竟有些飘渺。

        杨柳心并未察觉到白首富的眼神，“多谢各位大人的夸赞，小女子受宠若惊，愿各位贵客今日尽兴，事事顺遂”。说着略施一礼，也是不卑不亢。

        说着杨柳心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逐个给各位贵客敬起酒来。

        当敬到柱国公这里时，这位肥胖而又油腻的中年男人突然伸出手，欲抓住杨柳心的手，杨柳心快速伸出了左手，用拇指和食指隔着衣袖捏住了柱国公那肥胖的手腕，将右手中的酒杯送入他的手里。

        杨柳心娇媚一笑：“柱国公，请喝酒”。

        “啊，好好”柱国公一笑，满脸横肉宛如一道道沟壑，笑容里掩饰着尴尬。

        一番敬酒下来，杨柳心左右逢源，竟是如鱼得水。敬酒结束了，杨柳心也是颇累，叫连翘扶着她回去休息。下楼时听见雅间传出议论的声音。

        “这柳心姑娘长得可真是天资绝色”。

        若说帝京中的新鲜事莫过于杨柳心新晋花魁，和那沸沸扬扬的太子案了。

        “是啊，听说那受太子案牵连入狱的顾太傅家的独女也被送入这落月楼，那太傅家的小姑娘虽然年仅十六，但是长得据说也颇是俏丽”。

        “在她年幼时我见过一次，五官着实周正，长大定是倾国倾城，真是可惜了”。

        “这顾太傅酷爱梅花，就连家中独女取名也是取自林逋的诗，叫什么来着？”

        “暄妍，顾暄妍”。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意思是明媚美丽，真是好名字，就是命不太好，自幼丧母，父亲入狱，自己也被送入青楼”。

        “可惜啊！可惜！”

        杨柳心站在台阶上，听着雅间里的谈论声，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人命不过浮萍一般。

        “姑娘？”连翘叫了一声。

        杨柳心回了神，继续向楼下走去，边走边问连翘道：“他们说的那顾千金可是到了楼里？”

        “好像是被关在了柴房，家道中落也是可怜，听闻刚送来时就是哭，也不说话，妈妈就把她关了起来让她冷静冷静，饭也没给吃”。

        “哦，也是可怜人，这楼中净是些势力的，想来那姑娘少不得吃瘪了”。

        “姑娘，可怜人多的是，您累了一晚上了，还是快回房歇着吧”。

        “嗯，走吧。”说着，杨柳心被连翘扶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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